不解脫(unvers?hnlich)
神鹿擡蹄,靈木靈犄同血刺轟擊空中,風雷地動,日在正午,‘中府’上空卻隻濃雲密布,唯隻有青木藍電綻開的光網自十方互随死鬥照亮片天時可見那已作風行,可綻可成的人影穿行其中,引天雷下行轟擊山體靈樹。此番靈師鬥法已持續整三個時辰,整個中府社會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中,武裝在地唯惶恐望天,諸東西馭靈師,凡修為在千年限以下莫敢上空,唯在下方維持大陣欲保護居民,卻也深知倘上方有一寸差錯,這陣法都難有一用。刹山的靈木于空中尤似追蹤導彈可漫天劃軌迹而綻裂痕,而蔺聞彥,此番全然舍棄了他的生身功法,唯以先前震撼中府的藍電應戰,穿行雲中遍歸而攔刹山的迫擊,甚後,若那鬥法有片刻止息,世人皆難判斷孰死孰生,那是近黃昏時,天仍有雲,卻漸散,漸開,露遠山日落餘晖,市民登高相望,見暮色甯靜,天域複歸人界,不見法相雷影青枝,以為劫後餘生,甚有拿出相機拍攝之人,但更多,仍在這阈值之境的甯谧中,汗毛倒豎,緩而擡頭。
雷鳴。
天頓墜為黑,藍點如蛇穿行雲中,衆聲嗡鳴時,唯見天中電網閃爍内,‘聽神者’道袍漂浮,若已化風,而後擡手。
“這小子,竟然把刹山打逃了!”
霍夔乘風登天,火發綻開,而頓時,中府居民可聽地中萬蹄奔騰聲卻不知是何意,唯是衆漂浮在高空的衆古代馭靈師可見乃是那中府下萬千異獸頓出而似河狂奔,而緩近,灑影于中府城市上,則是那被主留下的神鹿多馳,以抵擋追擊,可使其主趁亂奔離!
“刹山這老東西,耍起這把戲誰也比不上——”霍夔咂舌道:他竟混在這獸群中奔逃,好叫人認不出來。他向上,朝蔺聞彥一指,樂道:“他搞不好不得死,我也去助力——”
“且慢。”
而有聲,夾雜風中,憂沉勸阻。霍夔低頭,隻見是蔺倚泉,發帶散于空中,悲哀望他,沉聲道:
“聞彥哥與我傳信,不必我們出手——隻需我們穩住中府靈脈。”他一字一句,雷光照亮他眼中的淚光:“——他要親自同刹山,一決勝負。”
淚水風散,霍夔正愣,卻聞雷霆,擡頭見蔺聞彥閉目擡手,也明了了這姿态的含義:
決勝。
他面露幾分不忍,蔺倚泉卻已發令率軍至中府四處,不見蹤影,留他在遠處,剩下這些修為,想用也沒地兒用,隻能看着。
而後歎息。
多馳身綻金光,角蔓俱為刀相火相,自焚而引全身靈能,顯然為殊死一搏,直指中府,而刹時蔺聞彥爆那燃命心血,傾瀉而出,法相随身與多馳相撞,雙鹿抵命,火以角為道蔓延,宛可聽命堕火而烈。霍夔遠見聞其震天動地之響,遙記過去,目中朦胧,隻搖頭。
于時,‘聽神者’脫身登天,臨于雙鹿之上,風袍獵獵,擡手作訣。
空中似有音聲,為霍夔所聞,如此萬年時間流淌:
歎靈退心朽世濁,圈地為牧辟國為薪,人鬥人滅,隻足小欲,身死亦不悟。
——莫奈何。
有聲答,繼開天音,起那一字:
——斬!
‘斬字訣’盡力而出劈開天際之時整個中府大陣俱在顫抖,高原之盡若在異界,有藍電霹靂黑天深邃,而雙鹿,無論是蔺聞彥自己那法相還是多馳的靈身皆在那高亢哀嚎中被斬首兩處,金角落,哭聲顫,靈火墜如瀑跌中府高原使上下顫抖,而那被主所棄的上古異獸,自是斷首跪地,俯仰皆是藍電。
諸人無聲;莫敢,莫能。那靈血亦淹沒山體下諸奔騰異獸,猶如流行墜火擊破大地,而法相消失一刻,命星震碎,于紅爆之刻将死未消,竟迸發出更大的能量,使霍夔搖首而歎。
蔺聞彥不反不歸,已破多馳,飛身至高天原外,俯視衆奔騰獸群,稍視南端,渾身血落,面容平靜。
國破家亡,妻離子散,聽天道怨非怨,愛非愛,恨非愛,罪心不改不贖,千千萬輪回如今方是,對繁華須臾一時笑,一時惡,最歡暢,待覆轍重蹈,滴此仙河新血。
——怎解脫?
‘聽神’開目,藍電席卷,對天下牧群,一言一訣:
——滅。
藍電頓如網砸落似怒海狂濤,便連衆古代馭靈師也變了面色,感此死風席卷震千萬牧群靈散意滅,而有那天尊怒吼,展真身色變,原在天邊,忽至中府市區上。
居民尖叫,城市沸騰,而刹山亦是靈發極緻,怒不可遏:他原是欲趁中府最不設防時來查看,不想這蔺聞彥竟如此執着,一面之下就要将他斃命——惡那封魂棺仍拖他靈根不可出全力,竟被那小兒逼至如此,施法中府便要以這一千萬人命祭木,下方頓已有老者體虛者暈厥,哀嚎一片。
霍夔歎,向蔺聞彥。
血債甚重——此子确已入魔——方才蔺聞彥一瞬為尋刹山竟一擊連綿震碎山下全靈之命逼那天尊化形,而對刹山怒色,仍漂浮天上,黑發風散,道袍靈逸,面色淡然,唯眼角有血淚滴落,霍夔便知,他已瞎了。
作孽。
他搖頭:刹山躲至中府上方,是為蔺聞彥顧忌市民性命不甘出手——他便是能殺牧群,可敢取人命?
然,此為絕命之舉!他仰頭,見此刻,終要訣别這萬年逆道老妖,心中卻全無輕松,唯蒼涼,唯迷茫。
來是苦,去是苦,不明不光。
——何至此?
“聞彥啊,為師當年确實是該殺了你——不該惜你天資卓絕,待後日養用!”刹山正爆靈光,要與蔺聞彥決死,恐見眼下困境而難信,仍歎:“你如此天資,卻終不懂人各有果因,為降大任于你,已勞你之心,煉你發膚,鍛汝靈骨而使你處處得磨練處處當過人通神,卻叫你囿此苦境,不通達,不明了,不解脫!”
解脫。
霍夔亦苦笑:這詞,究竟該是什麼意思?
而蔺聞彥的身姿在那黑天黑雲下卻愈發模糊了。
“——莫待你身死魂滅時,方才悔——”
聲遙傳,‘聽神者’的身,随南天藍光随行而消,稍時,唯聽衆聲鳴泣,刹山暢笑。霍夔靜待,隻感在中府大陣急劇收縮于市心一點時,方睜眼,看高天,紅發吹拂,目送其,仿訣别。
借貪愛入世,見諸生迷妄,看四方鏖戰,鬥争不休,所憐需别離,得其歎息得其血——敢問天尊,以此雷霆當前——何種天任,當降臨如是,叫我——
風開發,猝轉身,長風萬裡,身化流雲,中天一降,血碎如霧,含淚作雨;
莫奈何,
藍光驟現。
——怎解脫?
霍夔擡頭,見那藍電被那天中人身引向地,照蔺聞彥的面孔,隻見其含笑含淚,然靈音咆哮,響徹中府:
故我已不問來不問果,
不渡人不渡你不回首,
縱形神俱滅,身死魂散,三千年琉璃心皆付火魔,
——終不悔!
正是,衆人可見,那雷霆作槍作戟顯身貫天而下,藍光照耀,燃霍夔之眼,使他搖首悲歎,也知,唯此心性,方可引此訣此法,血天血恨,斬命斷魂,得須臾大義,留人唏噓。
雷聲震碎,刹山驚駭而運法阻擋,卻在藍電照臨一刻,已無了聲音,知其末路。倏忽,霍夔于這聲音響起一刻,也聽見哭聲細微,知不還,也難掩心傷。
“聞彥哥啊。”蔺倚泉歎,望天,見那藍電砸落,舍命一擊,不滅不還,道:
——殺!
‘殺字訣’擊碎諸法破封印直臨中府縮至刹山足下的大陣上,其下居民于最末閉目迎其終末,卻片刻後唯感靈木飄散,青香四溢,宛有人輕笑飄散,而,再擡頭,隻有那天上人影,似片落葉,向下飄墜。
紅鶴哀鳴,向那處而追,繼以那血般羽翼将那垂危人影包裹。霍夔因此才恍然回神,迎着那已清明的夜空,自感驚訝:那紅鶴竟是蔺倚泉的法相,這蔺家末代,竟出了兩個如此天資的娃娃,實在使人吃驚!然,此也非應當下計較之事。他沉默片刻,也随衆人追去,回神,感眼角亦有淚,大抵不是因同情這入魔的蔺聞彥,而是聞其三千年聽神終曲,為時感慨了。
歌聲凄厲,如那一句:終不悔。
聞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