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

說罷，他轉身離去，白袍展開，複是玉面含笑，銀風柔而肅殺。

他向上，獨登天宮，為赴他自己的劫，自己的心。銀蛇環繞，輕聲呢喃那極智，極限，慧能的唯一和奧妙。

唯有真理——才是此世的全部意義！

為何抛棄你這龍心——為何抛卻你這大能？

這銀發男人，向上走着，雪風吹拂間似顯他身姿柔和，而到底願聽這銀蛇谏言勸說，面帶笑容，隻輕擡手，如撫風雪，輕合銀睫。

——以理格物，以想破妄，如此，方得全界全知的，真——

他張手，撫銀袖，開銀袍，金眸驟亮，肅殺迸裂，對那銀蛇，隻念一字。

“——破！”

‘永世’寒戾道，那銀蛇的頭部頓被雪風展開一個無血巨口，隻見天宮搖晃，天梯從下崩裂，每行則無還，然他穩步上行，不曾回頭，畏懼。那銀蛇，環繞他旁，尖聲銳叫，隻得那不斷，閃爍金光，堅決而狠厲的一字：

破——破——破！

而，如此，那雪風就不斷地，更強地，打在天界各處，使這虛妄的結界發出玉碎之聲，如棺破而障碎，而這聲音，被下界的那紅樹下端坐的人影回應，向着那天馬，甚是微笑，輕蔑地，道：

破。

封魂棺搖晃。

風暴湧起，那男人，在這剝皮去骨的劇痛中，仍向這枯骨，斷續道，唱此詩行：

仍，雖我固為人為身，

能有限，智孱弱，

卻也似知，

那正義和真理，

常若狼狽為奸般，

彼此苟且，

辯正義，常以那天理赫然，

在内在外，作解為，

無奈何；

探真理，便有天地自在為正當應然，

不管引多少須臾的悲歎，

此生的蹉跎，

因漠然之理易測，

飄渺心緒難為。

我，也并非是什麼，

蠻暴剛強之人，

定要我的一縷悲哀，還淚還血，為金為律，

定要那真理中的一絲不義謬誤，昭示天下，遺恥後世——

要說，‘我’……

“要說我……我……”那男人哽咽道，淚流不止，輕聲啜泣：“我根本對這些不在乎——愛神啊，求求你——”

我為何要你見使你這鄙陋冷漠的身心，

聽此心緒轟鳴，

又令我沉淪的意，

非知我比你，

乃寰宇對須臾？

——你這孱弱的女身，看來還沒受夠折磨！

那天馬咆哮道，引得她哈哈大笑，抱着懷中的孩子。

那孩子沉睡，面目悲傷而平靜。她低頭，用柔和的唇，輕吻她的額；用無防備的身，對着那狂怒的天馬。

劍在前，不曾拔，天馬叫：

‘輪回’——你如今嚣張，豈止你後世為女，要受多少——

折磨——

“狂妄！”

其聲停，而這心之主頓生怒目威聲；而，頓時，這心界顫抖破碎，紅雲跌落，狂風卷浪碎馬身斬馬蹄，其跪倒血海，仰天嘶鳴，則可見那山崖上風暴盤旋，紅樹斬落，枝條為影，那孩童，不見身影，亦無人形。

“道我嚣張，我看你才是狂妄，你才是忘形！”那聲音道，非女非男，非相非實，心音轟鳴，碎骨融身，響徹天界，風暴綻開，唯見其中跟如劍如火之形，為怒而成，天然自在，無畏無罰。

我取人身，乃為感自然，抱愛女——你若以此要挾淩暴——

那暴風中的影展渾身火形，咆哮道：

那你便是想見我魂魄真身，得以拜見，得以湮滅！

不錯，如此惡魂，豈容你輪回，解脫？

唯真理得永世——

銀蛇纏繞，那雪暴卻無慈悲，無止息，無理智般從天而降砸落其身，便連那上行之人，也在聽其下狂風時，大笑出聲，并而身卷雪風，碎身為光：

“休再喋喋不休！”

這銀魂道：我等心意已訣，你這僞天僞理僞神，

是你是這受難者之王，還是我？

那銀蛇竟瑟縮了，被那崩裂的天宮頓時砸中，哀嚎下落，得其微笑觀見，道：

既已選此心受煉，便退下罷——

你這劫苦，你這萬難扭曲——你這詛咒——

二人齊聲道：哪兒都别想去，

我才是你的王！

便在此處，不臨不下，不人不神，決定，‘輪回’的是身，‘永世’的是心，讓這天，留待我們的神，為真正的正義，真正的天理！

“破！”‘輪回’道，将那劍身轟擊在天海界限上，令心相顫抖瓦解。“破！”‘永世’亦接續，那萬萬智能，化作金水，去之不惜地砸于天穹，使黑天現，天河落。

……破。

有人在說話，聲聲盼，

生生歎，

為何事？

那枯骨似也聽見了，稍擡起頭，仍是不解，隻哀憐，道：

好吧，好吧——你究竟，要我為你做何事？

男人的身就在他的手中了。唉，如何這不明了的身骨，就是不明，使他需在生死之際，将那心聲，全盤吐露：

從前有人，發願予此世，

正義和真理，

以那出心的真愛。

我雖，不似她懷願，

……卻深深愛她。

男人歎道，已性命垂危，靠在枯骨身上，卻感那枯骨，終于一動。

……你說。

枯骨道。男人歎息，續道：

此愛原鄙陋，不足為言，

然正義，正義難尋，唯落傷痕累累，死亦難平，

真理，真理無情，叫善惡颠倒，淩駕正義，

故我想——

風沙喧嚣，要壓他聲音，但那諸聲音，叫：破。

破——

破！

竟斬風沙落塵音，使他那氣若遊絲的音，含淚，傳了出來：

“正義和真理，”他喃喃道：“對我來說都太多了；太多餘。我隻求她幸福平安，唯此願而已，愛神啊——”

敢叫你發神成此願……

他竭力說完，已近昏死過去，不知後事，卻聽一聲淚音，而風暴頓滅，天幕昏黑。

“……我喜歡你這故事。”那枯骨竟顫聲，終似動了心，雖無記憶，無念想，無思維，隻純淨，一言：“我喜歡你這故事。”

他将男人扶起，一手，扣着他的手，一手，扣着他的面。死氣駭人，黑發彌漫，有如無間煉獄之中，男人的眼，卻潔淨如綠池，有淚滑落。

“——我喜歡你這故事，”枯骨喃喃，似愛憐他，感動于他誠心：“我願幫助你。你叫我——”

做什麼來着？

男人笑了。

破！

風暴湧起，以這最後的告勸，欲阻止那枯骨的動作：

如何不放棄這一欲一妄一愛，使世界，去了你這執念？

“噓。”那枯骨道：“輕聲點，這人——在與我訴說他的願望——”

你說的什麼——什麼解脫，什麼善念，什麼慧識，什麼恩怨——

那枯骨呢喃：可有我掌心這事，重要？

啊。他道：我記起來了，需得，

男人慘叫。

——碎了這視濁的眼，得那愛的清淨，

他那純粹的綠眼斷在枯骨手中，長在枯骨眼中，碎是痛，生是痛，血作淚，淚作血，風沙卷皮，枯骨生肉，

——破了這孱弱的肉，好退卻那來犯的愚惡暴穢，

男人已無力叫，那枯骨，卻看見，卻感到，這痛楚傳至他身，而懷抱身中這斷裂，碎裂的男身，聽他輕聲呢喃：

謝謝……

拉斯提庫斯大人……愛神啊——

——洛蘭！

中天震怒。這半骨半血半肉的枯身擡頭，一目望天，則雷霆震落，黑電彌漫，齊降雲，齊見駕，

——流這全身的血，好不畏時間的蹉跎，揉碎這生身的耳，擯除雜音的侵蝕，腐髒器，變面目，斬四肢，水雲身——

男身化血，躺落他懷中，浸他黑袍，輕喃此音此名，與愛同意。

綠眼看天，那混沌若有萬波洶湧，尚無定形，直到他一視，

——這一切，皆隻為了成那愛之一念啊！

天裂雲變，海波坍塌，諸相糾纏，要退行，生變；封魂震顫，得那破之音，詩行接續，有如神曲：

若要成王，我當為您鳴戰鼓，流恨樂，

因那是加冕所需，

而今，

一目視天，身碎魂出，

心改天地，定律換界之時，

為使你這美意，無善無惡，無智無愚，

唯那愛之一事——

隆隆雷鳴，如神如雲，此日，自南部平原，震動蘭德克黛因，正逢兩軍交戰之時。在那懸挂的屍身下，舊王室軍隊包括王女都盡數出城，迎此黑雲若負隅頑抗，衆軍似城崩而倒時，正見一匹白馬，載着一個銀發男人，正穿軍中，向前來了。風吹白發，露此面容，衆皆已殺紅眼，唯後驚呼。

——

此名呼之欲出，那銀發男人，卻是眼望前，唯見一處，有淚盈眶。

風過草海，女人也同他望着，張唇，而時雷鳴落雨。

——不錯，

時已漫長，

我見你終明了，仁智難兩全，

正義不可得，俯首萬年，

終去那種種束縛，尋此唯一之法，

因此我亦不再言說你堕魔的瘋狂，

不再叙你抛棄禁忌謙卑的惶恐，

因那心已視此唯‘一’，

因此，風暴奏鳴，

詩行萬代，

女人伸出手，諸槍襲來，就在雲落的瞬間，詩人，恐會含笑，記載這瞬間：

就在這登神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