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終于明了,這兒竟沒有答案。
你,我的創造者。
“不要!”他的頭腦忽然意識到這嚴重的後果:如果龍心沒有解放,盡管就是這麼一個極小的偏差,孛林,蓋特伊雷什文和舊王室的所有的居民都在危險中;當他的頭腦被那鮮血的色彩所染紅,他緊抱着安伯萊麗雅的身體發出絕望的慘叫,隻有那一個字:不!
他祈求着龍心的拯救,盡管,那本該是他們的詛咒。
有馬蹄聲,鈴的清澈,忽在此悲恸的頓悟之刻撫上他的耳畔。他偏過頭,在海的霧氣翻湧中見到一如前而來的人影,騎着馬,踏過海,發在風中,似這霧般銀白。
他自可将其認作米涅斯蒙;但他張開唇瓣,目光憂愁而驚愕,不可置信,喜悅,有淚水顫抖而落下。
我的創造者,
在你滴落那純淨月海的魂魄,
為确切深黑前,
固是猶豫。
若要真正相逢,必然别離,
除首尾的空虛和圓滿,
餘下,
莫非都是那苦痛至極?
仍然,你——你們,前來了,
如從月海中升起的陸地,
雲中漂浮的神靈,
展現圓滿而訴說分離,
不解而又無法别開雙目,
我看着你。
我不曾看過如此完美的靈魂,
亦不曾見如此完全的悲痛。
那騎手騎一匹白馬而來,自海霧中展現身形,月光如日,照這白色中如有鑽石海沙,點綴這騎在馬上男人的面容和發絲,倒像有雲作的花瓣紛飛。當他的面容出現時,克倫索恩幾癡了——分别幾度,日長深遠,重見一刻,記憶卻如水破除一切,仍是如此甘甜和清澈。
“——父親!”他嘶啞着嗓子叫起來,淚水落下,緊緊抱着懷中的妹妹,擡起手。諸行海灘上的無魂癡人,見這個騎着白馬的男人來,竟都停步上望,似見雲中君——他的樣貌,如克倫索恩記憶中俊美依舊,顧盼生華,然,難道是歲月,令他漆黑如夜的頭發變得似月潔白——是死亡的安靜,使他濃重的憂郁陰霾,複為此刻明亮的雲光?他流着淚,欲和他相認,使他保護,拯救,他的妹妹,他的女兒,和這些相似的,都是他的孩子的民衆。
可那面上若清雪般的明淨,如雪後蓮般的清新而純粹,連同那男人眼中友善而陌生的問詢,扼住了他的話;那身手上幹淨的皮膚和分毫殺意和凜厲也不見的柔和目光掐斷了他的希望。當這個同他父親長得極像的銀發男人,駐馬停在他身邊,似那世外天國的畫中仙般關切對他垂目時,克倫索恩幾已在極度的驚駭和起伏中暈厥過去。
“這位公子,”男人對他開口,語氣溫柔,面目慈愛,詢道:“此地發生了什麼,如何起了這樣大的霧?你們可是遭到了海難,是否有何我可助力的?”
助力?
克倫索恩恍惚擡頭,看着這男人,見他溫柔的風度,徹骨的明淨,淚水不停。他哭得無法言語,隻搖頭。
完了,完了!
自然,你可見之以最美,最純淨,如你魂魄般的
樣貌,
然你偏偏竟在這苦煉中随世腐化,
似不願獨自清淨,
又或者教給我們,在你心下誕生的孩子,
那一艱苦的道理:
當你給我們世界,
也給我們生命,
給我們靈魂,
也給我們物質,
那最好的事物總伴随着忍耐,而,
“——你幫不了我們。”克倫索恩悲道,擡手,直說那核心,笑而哭:“你有顆太好的心腸,我看得出來。你幫不了我們,你沒有龍心。”
“龍心?”
那男人重複,面色有疑,海風于他背後卷起雲。克倫索恩聽見有人沉重的腳步聲,此番帶着清晰的目的和聲音,向這兒來了;他摟着安伯萊麗雅,心中絕望。
男人卻在思索。
“龍心……啊,莫非,這就是姐姐說的,飲那血後,最終的結果?”
克倫索恩茫然看他;他以為父親是失了記憶,倒不知,他有什麼姐姐。
男人蹙眉,若擔憂何事,輕聲呢喃:“果然,還是應該勸勸姐姐……”
軍隊的聲音近了,這男人垂頭,看向克倫索恩,忽堅定道:
“公子先莫喪氣——您大約看我形單影隻,似是力不足,但我對這一帶極熟悉,您若要什麼援助,我都能找來。”他伸出手,向克倫索恩微笑,以那純潔,使人落淚的脆弱。
此世,
不堕落于自己,
便要失墜于他人。
仍然,你,
掙紮着,如在這乳海中,
似雲漂浮,
将消未消。
“——我是伊裡安尼恩,也許您聽說過我?”他微笑道,輕眯着眼,如此,才明了了,他的眼睛,确實是藍色的:“我是諾德公的丈夫,而我的姐姐,就是‘藍眼王’廷斯芙蕾德。姐姐隻是名聲有些殘酷,其實她是個很明事理的人,若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自可以幫您,與姐姐去說……”
克倫索恩睜大眼,難以置信,四周,霧潮漸散,男人望着他,耐心而溫厚。人影終要近了,他心中一動,嘶啞道:“您先請别管我,帶着我妹妹走吧——她受了點傷,請您找個地方,安置她……”
他沒能說完,因那男人竟跳下馬來,将克倫索恩扶上這高大的馬,再将安伯萊麗雅的身體也攙扶着坐上去,而後,在他尚來不及阻止時,便拍那馬身,說了聲:“去那老地方!”
——父親!
克倫索恩反應不過來。馬已前行了,他回過頭,捉着安伯萊麗雅,看那男人。
那男人微笑看着他,輕輕揮手。
“沒事,我對這一帶非常熟!”他擡高了點聲音:“我一會自然來找你們!”
我們該何去何從呢——
看見你在這刑台上,痛苦而靜谧的微笑,
淌下的淚水,便似生命之泉?
隻能繼續——
克倫索恩看着。海霧中,不一會,那自稱‘伊裡安尼恩’——這個本因生活在五百年前的曆史人物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