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The Reversal)
“……我需要的是可用的人才,清文,”傳音裡有聲,車窗外,兩個流浪漢隔街對罵,海清文又錯過了一個信号燈,俯首在方向盤上歎氣,後背,因為他分神一并被堵住的司機路怒症般對着他的車按喇叭,耳内,卻相反是那令人血涼的聲音:
“不是更多需要殺的人。人太多了,清文,我殺不過來。”
……天殺的蔺聞彥。海清文頹唐地想。國會事件兩月以來,盡管各路記者踏破了門想求得所謂真相,封殺的效率,顯然在某種外力的作用下達到了近十年來的頂峰,兩月六十天,沒有一絲消息走漏出去,除了城市東方的為冬季供暖準備的工廠飄出的黑煙傳來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從表面看,‘中府’的城市仍在混亂中顯現出一片祥和。翻開手機稍作浏覽,會發現連網絡平台讨論的熱度都降了下來,隻有些特别硬核,一天到晚都有人在線的深度社區,關于這位“top MSIer”的陰謀論大帖還熱火朝天。海清文的頭腦中,這位廣陸殺人魔仍心平氣和地同他談論這件事,内容不甚滿意,語氣卻堪稱平和:
“不要隻從各大高校中按學曆選人,發動你們在基層的渠道,選一些可以托付這個秘密的,有責任心的人上來。”
信号燈再度亮起時,蔺聞彥的聲音消失了。海清文踩下油門穿過十字路口。這輛經過了靈法僞裝的車輛向‘中府’邊緣的高架路駛去,不一會就從車流中脫身。夏季來臨,天氣悶熱,海清文舍不得開空調,旋開車窗,在靈法的防護網後邊吹風。他騰出一隻手解開領帶,耳畔少了蔺聞彥念咒般的聲音,又有城周清新的空氣,遍同漫野的金黃如琥珀般閃爍,他一時竟有些忘乎所以的暢快。‘中府’邊緣,景緻如高原下混沌般自然壯美,然不若其中危險,稍見,海清文不由浮想聯翩,思緒随車輛一并飛馳:
……大約幾千年前,神臨其世時,廣陸無處不是如此美麗罷?
然這思緒迅而消散無蹤,唯餘些許苦笑,殘存在海清文腦海中的,赫然是那論壇中的标題:
“那一位要開始故技重施了——新時代的降臨”
雖然是老一套的聳人聽聞和邪典套路——海清文從窗外的風景上回過神,專心駕駛,搖了搖頭——不過這一回,論壇倒沒說錯。
“……蔺師爺根本就不信任民衆,比起給他們知情權,他現在的想法更類似于選一批能聽他指揮的領導班子,節能減排,為了最大限度地節約能源,不惜恢複計劃經濟,分區将中府各個族裔和階級的物質能源都進行詳細的安排——當然,像西土以前那樣的高強度的軍備,包括一些高能耗的産業,肯定是要大面積關停……”
俄知維說,胥息能嘟哝:“他是想讓我們過古代人生活呢,晚上點油燈?”
海清文手托西服外套,走進這座處于城市邊緣的廢棄舊工廠。工廠内部刷着酞青綠色的漆,四處布列管道和傳送機械,過去的一些生産物資被遺落在地,維持不知多少年前的景況,盡管早已人去樓空。稍看一眼牆上的挂曆,可看出這磚石建築上次啟用竟是五百年前,其仍保存完好,恐是有賴于地下存護結界。海清文從這破碎的瓷石殘渣和成排貨架中穿行,聽見聲音遙遙傳來,像來自某個異樣,扭曲的空間,說話人是成曉雲:
“哪還有油燈?”她歎了口氣:“晚上七點後就等着出去看星星罷。”
這話令魏承運笑了,不知是作為玩笑,還是真心:“——這倒也不壞。”他擡起頭時,就在入口處看見風塵仆仆的海清文了:
“海大哥,你來了。”
衆人依次問好。海清文的笑容有些無奈;不過他作為七大繼承人中的最年長的,通常不得不擔任領導者的角色,環顧四周,首先關切道:“不好意思,有回憶,來晚了——我以前沒來過,不大熟悉——這個地方真的足夠保密嗎?”
俄知維沉默着點頭,成曉雲作為布置陣法的人負責解釋:“——這絕對是全廣陸能找出了最好的密閉結界了,經過了超過十代人的布置,最近一次更新是上周——雖然不能保證蔺師爺無法突破,但絕對能保證他若要幹擾,我肯定能發現。”
她既這麼說,作為門外漢的海清文也不再表示懷疑,點頭緻謝。他稍視衆人,見諸繼承人,除了負責守墓的湘佑南仍不在以外,皆到場而神色凝重,不再耽誤,正色道:
“各位冒險集會,肯定是在這兩個月中有了什麼發現——請問有什麼是可以告訴我這個外行,或者我可動用些行政資源提供幫助的?”
成曉雲和魏承運對視一眼,最終,是魏承運開口了——魏家事以法寶和養護古籍聞名的世家,他既作了發言人,海清文便知此事必然和古事有關,但也不想,他一開口,竟是句這樣的話:
“您上次分别時同我提過一問題,‘何為神’,這次茲事體大,關乎‘聽神者’,我也就回去查了查。”魏承運看向他,清晰道:
“若以廣陸萬年以來的标準,蔺聞彥現在,就是所謂的‘神’。”
海清文驚駭無言,片刻不動,好一會,才回身,搖頭道:“怎麼會?”
魏承運閉眼:“我知道您肯定有些難以接受,但廣陸有史所載最古老的文獻,來自東南西北各方彙編的記錄中,‘神’的含義無不對應蔺聞彥現在的狀态,”他念道:“‘可通天地之道,呼□□靈,靈肉若一,進出調和,壽過萬載’——若此尚為仙師可得,上次我們衆人所見,他那身後的法相和對‘殺字訣’的運用,則全非道法可至了——‘法相’其實更若西土煉金術的特質,将自身的靈顯化為物質,賦予各式流變,常在,全感,全能和緻一的能力,而至于那四大訣,且完完全全,是從概念上操縱物質,級别與尋常靈法全然不同,可以說,若除開四大訣,蔺聞彥現在的能力,都已與三千年前東鄉和西土有記載的大神相當——但,若加上四大訣——他的能力還有更上些。”
海清文聽着,有些怔愣,而後終于長舒了口氣:“——原來諸位說的是刹山和厭能那兩個僞神。”但話及此處,他又是後怕:刹山和厭能,盡管在各級靈法教育裡都是被嚴厲批判的對象,但同樣也是廣陸有史來最強大的兩位馭靈師。兩千年前,廣陸人奮起反擊,正是在這位‘聽神者’的帶領下擊敗了那兩人,将他們拖入封魂棺,從此結束了暴政,不過,時事輪回,如今,蔺聞彥自己,也……
不對。
海清文皺眉,繼而睜大眼:
“——你們是查到蔺聞彥所聽的那位神——那位兩千年前忽然消失的真神的消息了,是嗎?祂——”
然而海清文有些不知怎麼開口,也明白了當下的困境:魏承運已說了,廣陸有文字記載以來各類古籍所錄的‘神’,其實都是僞神,衆人因此對真神毫無概念,那也才是他真正的問題。而,海清文在問這問題時,也不曾期待得到回答,但此時,望向衆人,那相反的結果,才真正震撼他的心。
衆人的面孔是沉重而靜谧的。
何為神——這問題,對人來說幾是不可回答的。
……但若能回答?
他的額頭上出了汗。魏承運說完前言,将發言權遞還給成曉雲,使她開口道:
“可以這麼說罷,但,說來話長。”她開口道,面色複雜:“雖然證據鍊尚且不完整——但前段時間,知維姐一個意外的想法令我們産生了些猜測——知維姐自從聽蔺師爺說俄家人是還對面那陸地的後裔,就拼命地翻閱祖籍尋找一二線索,但一無所獲,最終,卻靈光一現,想到了俄家領地的名字——‘覆舟山’!”成曉雲有些激動:“在海對面,要怎麼過來?用船!知維姐就想,說不定,這覆舟山的底下,也許真的藏着一艘船,緊急帶隊回到了鐮州進行勘探,沒想到……”
成曉雲不說話了。海清文心急如焚,看向俄知維,見她面色有些恍惚,片刻後,才轉頭,緩慢道:
“我們沒發現船,”她解釋:“但發現了棺材。”她做了個手勢:“俄家沒有将棺材埋在山下的習慣,我們當時已将地層轟開了大洞,顯然不符合墓葬的習慣,而且,那棺材,不是普通的棺材。”
俄知維道:“全部都是封魂棺——成千上萬的封魂棺,堆滿了山體。‘覆舟山’覆的舟,就是這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