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他到如此地步！所有，兩千年前，就有人說過，這會是她的必死之由。但這愛又是緣由為何？

她不知道。

而如果她不知道這個答案，似乎神，也不是神了。

她向前傾着身子。不知道，又如何？她難道在乎麼？仍然在乎她的處境，這世界的頹态和醞釀的浩劫？

不。她的眉頭輕輕蹙起，眼像望着一個她企圖說服的人，長久，沒有回答。

她歎了口氣。草野中的馬仍在奔馳，她向下看，見其中有個騎手回過頭，就在一眼中，穿過天空，望向她。

藍色。

說來諷刺，組建‘鬣犬’，到底是卡涅琳恩的主意，隻是她一步步将它付諸實際；她（或者說，他？）總是個很有野心的人，面上如刀鋒利，内心，如同她的身體情況一般，總是充滿幽暗。她總在踐踏和征服的路上，因此也比任何人都了解，等級和征服的必然。一千年前，當她向她袒露了她身體的秘密，要一起為‘女人’，這個不幸的存在做點什麼時，她考慮數月後，同意了。

“這代價可能是你丈夫的命——你确定加入？”卡涅琳恩，那時尚是個衆人稱道的男人，詢問她。

“你看見他上次塔會上做了什麼傻事了，即使我不行動，他也會沒命。”她回答：“你知道他。他總是對這些可憐的女人這樣有愛心！他會理解的。”

他頗欣賞地看着她。

“我最喜歡你這一點。”他舉起酒杯，其中盛血：“為了我們的新秩序。”

她笑着回複：“敬新秩序。”

兩人碰杯。契約達成。

安多米揚從馬上回頭，看向她。她看不清那女人的臉，隻像從海霧中看一座燈塔，永遠朦胧。

維斯塔利亞笑起來。新秩序——現在變成了舊秩序——孩子，現在變成了老人。大牧首看過這些快樂的，得到了拉斯提庫斯心血的女人奔馳在納希塔尼舍的草野上，以力量被賦予絕對的自由，為征服，飛馳向西部。那時自然不計一切，一往無前，如今，這些垂垂老矣的孩子，又在為何，朝何方奔馳？那藍眼的騎手，依依不舍地回頭，随隊向前奔馳，同她别離，宛眷戀她的指引。

她看着。

一千年前，結局，意外落了命的是卡涅琳恩；卡涅琳恩，總是如此，不到最後時刻，總是不了解拉斯提庫斯，将他的猶豫看成懦弱，将他的善心當作愚蠢，所以他輸給拉斯提庫斯——卡涅琳恩認為這到底因為，她有女人的身體，在力量上不如黑龍，但不是的！維斯塔利亞笑着想——你呀，執迷不悟……

你是在心上輸給了拉斯提庫斯呀，卡涅琳恩。不過，也許，你……

她不再想了，将她的命運交給她自己。卡涅琳恩總是在戰鬥，這回，她會輸給誰？

她并不恨卡涅琳恩；相反，她早原諒了她，覺得她很可憐。一個為了必敗而戰鬥的常勝之王，拉斯提庫斯（盡管他自己不覺得）赢得了她的心，卡涅琳恩什麼也沒有得到過。輪回來去，她有的，隻有不盡的鬥争，像這世界一般。

春風吹拂。那藍鳥是喚她來看這些可憐，陳舊的孩子的嗎？那她已感到乏味，甚至，感到疲倦，想重新回到她夢境的眷顧中，思索那沒有答案的問題，懷念那不可相見的人。行回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原野上的‘鬣犬’，想着那冰海中面目全非的屍體，思及宮殿中舊日的夢想。她撫摸自己衰老的臉，幾乎覺得這就是世界的末日——她覺得，這應該已是末日，因為她早已沒有念想和盼望。

她生發了這世界，若她絕望，它豈能不熄滅？

或許是因為拉斯提庫斯的靈魂還沒有離開。她思索：她能感覺到他，盡管微弱。

你在哪兒呢？她想：你在準備再次歸來，像卡涅琳恩和米涅斯蒙一樣，完成你未盡的願望嗎？

好吧。好吧。

她正轉過身，那藍鳥，忽又飛至她眼前——好吧！

如果是你，我就再等一等——但是，拉斯提庫斯——她在心裡，對他說：這是不可能的……

藍鳥飛舞，掠過她眼前，蒙了她的視線；她聽見一聲悠長的嘶鳴，見到那最後一騎，如破海之鲸，飛至她眼前。

藍發揚起——這是什麼時間了？

那騎手轉過頭；這老婦人，穿過時間，看見那藍色——不同尋常，不曾見過的眼，空洞而深邃地，轉頭看她。時間無法回答她，記憶沒有蹤影——她從未看過這雙眼睛。

像它的主人不曾在蘭德克黛因出現過。

血馬飛馳向前，四處号角長鳴，轉變之時來到——但讀者，請莫着急——這是十五年後達彌斯提弗的一瞬——時間，有它的規律，壓迫有精神者。您必須等待，看向背後，像伸手進入沙中，摸索其中的金石，查知，猜測，它的規律……

她轉過頭。

一切都已結束，因沒有任何因素，她不曾看過——而，如果，就在這——

如果有什麼事，她從未看過？像有什麼前景——她無法推測——它從何而來，我們——她心想，如果這樣——

何去何從？

她奔跑起來，藍鳥起飛，天空明淨，流雲旋轉，向着它不能沉澱的水流，無法沉沒的心緒——向着絕望後的希望，和，或許，誰也無法預料的結局去。但銘記在心，即便這一刻……

沒什麼是徒勞的，隻要它還在運動，還在變化；那心還在跳動，還在吐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