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參加過,吃完飯,往往就走了,隻是笑着調侃。她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甚至,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笑不出來了,隻讓眼在天空中漫遊,頭腦在回憶中渙散。
她記得,那年,她第一次去‘君王殿’,也碰上了一次這種狂歡,被活血點燃,更是狂熱,但她急着去找安提庚,根本沒理會;更早之前,還是跟這幾個人,躺在草地裡,在孛林城前,她們也看過一回‘鬣犬’的私下歡樂,安荜趴在她右邊,楛珠在她左邊,茫然無知,一個勁地問,這是在幹嗎呀?這是在幹嗎呀?
楛珠都結婚了……
她忽然抿着唇,聽着下面一陣陣,難以形容的聲音——她可從來沒想象過楛珠幹這檔子事!她的腦海裡劃過一兩個扭曲和想象的畫面,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楛珠……這個僵硬的楛珠,這麼正直的老妹兒,怎麼會做這種事呢!何況對象還是那個柔軟無力的維裡昂,她全然想象不出來……對象雜糅間,某些既簡單,又格外複雜的事,就忽然尋到了她:她和維裡昂,某天晚上……
她猛地坐了起來,摸着下颔。維裡昂是楛珠的丈夫,她是知道的(就像楛珠是維裡昂的妻子一樣)——但這是什麼意思?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她還是覺得,楛珠,是她的老妹兒,維裡昂,是拉斯提庫斯的小跟班……夫妻該是什麼意思?但内心深處,她好像又知道個中有什麼不妥,隻是總是跟自己說,她既在楛珠面前說了一次,借維裡昂一用,而她除了很同情地擁抱了她一下以外,什麼也沒說,就算是同意了……
同意了吧?
她又跌下去了,看着夜空,有點茫然。她就是好奇而已……
或者……
她猛搖頭。
這種事——有什麼重要的?比殺個人重要嗎?比打仗重要嗎?——這種事,本來就是幾分鐘的過程,沒有任何意義,除了可能産生個孩子,而對她,一個不能産生孩子的人來說,就沒有任何含義。她挑起眉,看着夜空,但夜空模糊了,似輕輕撫着她的眼皮,叫她不要胡思亂想。可是她執着地想着,要将這想法印在腦海中。
沒有意義……無論發生了什麼,有什麼轉瞬即逝的感受……
都是沒有意義的……
像月事一樣。隻是一些血而已……像生……
像死……
她的眼緩緩閉,睡意襲上,地面,歡樂的聲音仍不斷飛湧,噴泉一般在她身邊。她的身體溫暖而僵硬,風來,吹開衣襟,露出她胸前那片龍鱗,月光照着其紅。
她的月事仍沒有回來。
她睡着,很沉,但不很安穩,一會,她夢見有個人壓在她身上,像牛一樣,輕輕舔着她。她想說:别煩我,楛珠,卻摸到那像綢緞一樣的發,心中墜落。維裡昂!
她在屋頂上翻身,無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腹部,那刺痛傳來的兩個側邊,想抑制其中的酸澀。思緒回到那個月夜,她的手摸到瓦片的冰涼,像是碰到維裡昂冰冷,柔軟的胸膛。她夢見那種疼痛的堅硬和無言的充盈,不由翻身,企圖将其驅趕。
墜落。
“噢!”
下邊的人閃開,塔提亞猛然睜眼,尚不知發生何事,右手已上翻,閃電般扣住邊緣,腿在空中搖晃。
“你怎麼了,在屋頂上偷人啊,塔提亞?”
下面有人哄笑,她無言以對,大罵:“不想被踢就讓開!”
衆人散開,她跳至地面,面色複雜,衆人仍笑,她本想說什麼,但腦海模糊,嘴唇幹澀,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别開衆人,跑起來,一路向自己的宿舍去了。事實證明,若她當時的情緒再好一些,更謹慎些,恐是可以注意到的,但到底,她隻是奔過去,像想尋個落腳地一般,氣喘籲籲地推開了門。
“——别!”
“女神啊。”
她轉身關上門,将頭靠在門上,不看裡面的兩個裸女。絕不虔誠,她無話可說,隻能默念其尊名。
身後傳來穿衣聲,落地聲,靴踏鐵扣的聲音。她蹲着。
“我出去……”一人悶聲說。
她默默挪開,仍蹲着,瞧着地面。光亮起,又暗了,她靜默很久,床上的人先開口,樂呵呵地說:“不好意思,塔提亞,打擾你了。”
她幾無語,搖頭,擡頭,說:“是我打擾了。”
安克塔也穿衣,露出寬闊脊背。她壯得像地獄一樣,身硬如鐵,如塔提亞所觀察——就她在澡堂洗澡的經曆,這女人是她見過的所有‘鬣犬’裡身體最像男人的。比男人還男人。
“我看你是不是不太喜歡這種事?”安克塔聲音愉快,背着她,扣衣服。
“沒。”她說:“就是沒準備。”
她呵呵笑。
“别見怪,”她道:“來了月事之後……有些感覺會變化。”
塔提亞擡頭,跟她對望着,眼神幽暗。
“她們會更渴望擁抱,觸摸些。”安克塔說,塔提亞死死盯着她,最終垂下頭。她深呼吸,然後站起身,換了身衣服,不再說話,出了門。
她不是非常喜歡工作,但當天不甚抗拒。肯定有什麼事會出問題,陽光升在海岸,夜間幽影四布的海路光面滿照,四處白石如鑽。她騎着馬,朝宮殿去,見兩個飛馳下的人影,正是前一夜和她交班的士兵。現在,這兩個錯過了一夜狂歡的士兵,在她看來是很友善純潔的,因此她露出笑容,喊道:“嚯呀,姐妹們,一大早,這麼風風火火的——”
“還笑!”
兩人道:“那男人跑了!”
于是她就和她們一塊,叫上巡邏隊,一起去找人了。她們的預期是順便找到一些兄弟會的據點,最好有些大收獲,但約莫下午時,她在下城區的街道吃午飯時,擡起頭,看見這條肮髒街道對面,那個醜男人,背着兩袋糧,正在路上走着。她的嘴挺了,動作緩慢,見那醜男人放下糧袋,背上和手上還有紗布,人來人往,他做完這件事,站在遠處,看向天空,還是先前那般茫然。他的力氣和能力,現在看來,似乎沒什麼出衆的地方,相反,各方面都平凡,卑微到令人同情和輕蔑的地步,在那踟蹰着,過着浮世中極尋常的一日。
她看着;那醜男人轉過身,和她對上了眼。她見他眼中映着街上的矮樹,照出蕭瑟,灰暗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