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傳來,在喧鬧人群中,似水霧般,穿透衆紛纭。來人的足音似某種真鋼所做的堅頂,踏在琉璃地上,富剔透,圓滑,穩重典雅而兇險交雜的品質。極詭異,他尚不見這人影,但聞其聲,和其迫近的足音,便生種至極的寒涼。其若這琉璃地中不允之物,戰争的足蹄,隻是變了形體,帶層剔透清澈的僞裝,騎着玻璃作的馬,帶着琥珀作的兵,向衆人來了。
他面上卻露微笑,手不由心向想,向前擡起,迎接此人。
聞彥。
他道,心卻為這名稱,悲傷寒冷地震顫,融成再不能縮合的水,其也悲苦,但最重要的是,唯意圖從這一切的叛亂和虛妄中,逃遁……
“喀朗大神所述極是。廣陸素來不是長平之地,自上古以來,王朝興衰,民族繁褪,疆域幾變,群雄來去,然始終有不可動搖的正義和秩序,坐于中府。”
此人道,從禦階上緩下。衆人皆看,見是個男子,穿着淡藍色的袍,戴着深紫色的冠。他的發上也隐有些淺淡的藍,像海中漂浮的須絲,或,有至于南部中,在心中喃喃,藍山春來時林中的薄霧。
“……此番,雖是唯乍神發難,亦不可壞其先例,使神莫大的力,用于人的紛争,至于世界失序。”
這男子手持折扇,張開淡藍色的衣袍,輕盈平和地對衆道:“喀朗大神乃廣陸發自混沌時便受形的第一位大神,貴為衆神之長,神力不可莫測,壽數曆經萬劫,雖為教化人民,取人之形貌,其神力豈可為一二百姓所用?諸位可想,神力一旦得發,當下小難雖解,今後秩序喪失,困亂紛下,無所制約,又如何是好?”
這男人的言辭柔軟而鋒利,其言語,像陣藍風,穿過殿堂,将衆人與他隔開。
——是有道理。
——冒犯了,喀朗大神……
“但,大哥……”
他擡手,制止了身邊之人聲。說話人不甘而怯弱地退後。他上前。
“正如聞彥所說——戰亂所至生民流散之苦,固使我憂心,然若我與唯乍正式開戰,神力必流至人間,為人所用,以來裁決不便,更多增兇險。”
他向前去,口中溫柔透徹,内心卻混亂,伴着周遭雲霧融化破碎之聲。他微笑,但對着誰?衆人衆事,包括那足下繁花的毯,都在消亡,如其注定……
“唯乍雖作亂,但他仍是藍山所生的真神。天地使他化形,必有其道理。問罪消形,雖許是必然之途,在此之前,我想問一問他,究竟為何這樣做,他的人民,又為何支持他。”
他伸出手。銀發披露似星,落他手上,他目中金色裡浮那不忍,閃爍片刻,将眼閉上。
他将手放在了那男人手中。他感其寒冷,仿将手浸在海藻深藍的水中,感其須葉漫長,深遠地掠過他的指間,在悄無聲息間,便将人拖曳海中,融于深藍。
“我使你去藍山,查明此事,與唯乍交涉。”
他道。
此人應聲低頭,笑容有紫霧之氣,在他腦海中随天光的亮起一道朦胧,并時以那溫柔的色彩,撕裂他的腦海。他向下墜落,聽見他的聲音,看見絲絲縷縷的藍,落在他手上。
男人微笑。
“奉您之命,我蔺聞彥定不負‘聽神者’之名,喀朗大神。”他道:“我會為您探求,唯乍的心……”
天色進入純白中,也可以說,極暗。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克倫索恩殿下?”
聲音遙遠呼喚,像刀辟開一層柔軟的卵膜。
——哈啊!他驚恐呼吸,猛然睜開眼,見身旁侍從瑟縮在他床頭,門外,傳來氣勢洶洶的腳步聲。他蹙起眉。夢的血流和回響飛速離去,他記着現實中的内容,似應是有人來找他商讨事物——準确來說是,問罪。有關一些方針和協議。
但……
問罪?
他想到,渾身乏力,不知原因。他起身,對鏡子整理儀表,感那詞和夢中流逝的景象隐有重疊,不由苦澀:當然。那樣的方針,怎會有人不問罪。
此舉不乏徹底的自嘲,他無法否認的是,連這樣的自嘲都無法放松他緊繃的精神。他感到雙重的緊張和壓迫,從鏡的這一端和那一端,并時傳來。
他伸手觸摸鏡面,看長發落在肩上。白發在深處,以劇烈的速度增長,無法停止。他閉上眼,長久呼吸後,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