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像投進水中的巨石将整座城市的聲水激起;她們從潮濕的黑雲出縱馬躍出,迎面就撞上了那熱烈的陽光。絢彩的光柱從城門上的縫隙尖銳次第射落到‘海燕之野’的四處,兩匹戰馬的馬蹄釘般敲打在護城河前的吊橋上。她邊策馬狂奔,邊對頂上的官兵揮舞手臂,咆哮道:“收吊橋,關城門!”她吼:“上弓箭手!”
起初,大抵城牆上的人難以明了面前究竟發生何事,而後則迅速不可避免地被原野盡頭有雨後虹光的藍天下飛湧起的塵灰,面目慘白地點醒了現狀。哨兵鳴笛,揮舞旗幟,指揮居民避難,然那城中的大鐘震響從‘花園宮’的主鐘塔一路沿海傳下,迎波相撞似地要淹沒這陣傳達戒戒戒備的警笛,四處紛落着最後随水零落的花瓣,其色澤沾水有火,更是别處不見的鮮活,一時快樂安然如慶典,又回蕩那塵埃落定的龐然巨聲,使居民仰頭望已晴朗無雲的天空,不知是喜是憂。
她沖進城門的瞬間,吊橋已如山般升,維格斯坦第緊跟她身後躍進門内,騎術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竟不像個文官,反若武将。不過是時她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感慨此事,二人一前一後跳馬而下,奔上城牆,撞入匆匆散亂的人群裡。“讓!”她舉手一推,卻被這混亂困住,難使上力,正無可奈何,卻看人群後浮起一帶紅石的頭冠,後跟閃亮紅海,心中一動。來人坐在高頭大馬上,響亮一喝,道:“市民們勿要慌亂,讓出主路給軍隊,依次從側邊撤離,回到中心,警戒解除前,切勿靠近城周。”四處便是謝天謝地的叫着,奇瑞亞,奇瑞亞,請您保護我們——這個女人!她不由咬牙——她去了近三個月,倒是将這群草包弄得越發服帖了。
“——維格斯坦第閣下。”她正想,紅影已從如河水般分開的人群内疾馳到二人身前,為首的騎兵居高臨下,不失溫柔口氣地同她的同伴——而不是她,開口:“高興見到您,上次見面,還是兩年前孛林一别以來。老實說,知道大公子直接派遣自己的總理大臣來南境着實令我驚訝,路途遙遠,如今可不比從前,南來北往,時費半年,這可算冒險。”奇瑞亞從那隻猩紅的頭盔下露出個怪異的笑容:“我感謝他的慷慨,為我們的殿下,帶來了這麼好的一個助力……”
“過獎了,奇瑞亞女士。”維格斯坦第簡短回答,這個過程中她始終站在一旁,抱着雙臂,面色可謂不快。她知道,由于她和昆莉亞的關系以及她從海島上類似逃跑式的‘間諜’任務,奇瑞亞有意将她排除在她的核心親信外,但,再怎麼說,她談不上喜歡喜歡被無視,尤其是當其中含有諸多關于未來瑣碎的暗示時,譬如,她可能會長期像這樣,處在無限被安排去跑腿的路上。她正不耐欲将奇瑞亞打斷,維格斯坦第已結束了對話,略指後方:“讓我們不要将目光放在我這微小存在上,奇瑞亞女士。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平原上的敵軍,我們在‘海燕之野’前遇上,那時雨幕極大,不得見其具體數量,但一路聞聲,足見軍勢不小。”
奇瑞亞點頭,這回終看她了。“主将是誰,塔提亞——你可注意到了?”她不差遣維格斯坦第,但樂意将她玩成個小士官,她怎會賣她面子,冷哼道:“我怎知道?又無龍目。”她指上方:“上去看看,一會就見分曉。”
她不待奇瑞亞回答,已飛身上城門,維格斯坦第的白袍跟在身後。她聽他低笑道:“不想你如今在軍中竟然過得不甚自在。”她咂嘴:“别哪壺不開提哪壺。兩邊不做人,能自在嗎?”她鑽進光中,站得高,遠處湧起的塵土終清晰了,蹙眉可見那人馬隊伍從目光兩邊的弧度邊緣不斷擴張,直到側翼和城體持平,數量确實不小,看來羯陀昆定爾把五個月前的停戰協約當垃圾扔了,略不在意。
“奇瑞亞。”她向身後叫:“趕快放鷹去港口,叫海軍準備出航。”她看天空,也注意到滿城飛舞的蒼鷹,雖見異常,面色冷淡,努嘴道:“我看在天上抓一隻也可以。”
然背後無聲回應她,隻又聽号角長鳴,使她一愣,衛兵吼道:“開城門,放吊橋——”
她奔到邊緣,向城門看去,見那一匹夜軍似的黑騎從主城的步道上飛馳而下,陽光熾熱,花瓣四散,這景象倒有幾分不自然的可愛,宛不真實。馬頸上的刺環閃銀光,城下,那重鐵又扣響,護城河微弱的起伏中,艱澀的木聲掩蓋諸多聲響。她看着那騎手張開的長發,略瞥她的面孔,一時失神。
楛珠。她對自己想到——見鬼了麼?她已許久沒見到她面上出現那般怯弱了。不似幼年時,如今這神情,被她面上的堅毅不斷吞沒,更詭谲怪誕。她沉默看着,見昆莉亞在城門處勒馬,等那木橋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