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後我也經常記錄,但那是為了工作。二十歲到四十歲時,我工作得很頻繁,沒有太多時間專注于自己的私事……我和我的妻子都是。我們沒有家庭生活,隻有工作,但沒有怨言,隻有些疲倦。後來,我重新開始寫作……那是為了壓抑思念,之前,我用工作克制它,但那時變得如此強烈,如此像悲痛,我難以維持我的禮節。但有時候失去儀态不是一種罪過,相反,令人耳目一新,如涼風吹拂。我開始記錄,用我自己的聲音,讓‘我’,而不是時間,存在于紙上。一開始我并不習慣,因為我是什麼?芸芸衆生,我的希望,我的價值,我的使命,在于某個願望……後來我突破了這一點。渴望會帶着你去你必然須至之地……我回憶起了我的童年,我拿起筆的原因,如此鮮明而簡單。窗外落着雪,我坐在窗前,動着筆,等待他回來……
孤獨。我的一生有過許多愛好,音樂,數學,藥術,曆史,哲學,最終,都是因為不願孤獨,這不奇怪麼?為了孤獨,我将它們拾起,而,因為孤獨,我最終将它們全部抛棄。
我的大人……我的洛蘭。
我不是個堅強的人,幼年時,我依靠他,後來我依靠我妻子。我在工作上很能幹,但生活不是工作,歲月不是謎題……它蘊含的悲痛和代價使我無法承受。我意識到若寫作,起碼有一個人應存在那兒,在思考和觀看着,但我已做不到。我的眼前,若有所見,隻是一片漆黑,像我們的未來般。如何去描述和記錄,刻下悲痛,還是刻下遺忘?
寫完《孛林史》後我意識到那本我期待的滿載文字,蘊含光明的書注定無法存在,即便我能再存活一千年,即便一千年又一千年從我指尖流過,因為光明已經消逝。請看——請看。看向這湖水的深處。
您看到一尾金色的魚了麼?
那是我現在的宗主,遊弋在黑暗中,有一兩個沒有放棄靈魂的老人告訴我,他會在深水中轉變形态。我認為他一定也因為無人言語,交流,因為傷痛感到孤獨。黑暗無處不在,而在這黑暗的最深處,堡壘的底部,我的大人,他的骨頭懸挂在那兒。
像座懸挂的邢台……啊。這讓我不忍目視。無論過了多久。這要我怎麼忍受?我很清楚絕望萦繞我們周圍,如果我允許,它不多時也可奪取我的權利,我的靈魂,但以此為交換,孤獨終于結束,再一次,我等到了他。我等待了那麼久,像一直坐在窗前……
愛?
我愛他。當然,當然。不像我愛妻子那樣……我如同愛着朋友,愛着我的妻子……但我愛着他,如同愛着……我的神。我們的神死去了,全都死去了,我們還能怎麼辦呢?像離開了靈魂的□□,注定徘徊,倘若他看到我的樣子,會譴責我嗎?
他已經不能再回答我了。這片鱗……是的,這是‘無魂’行進的證據。我正在受侵蝕,無可避免。城市在死去,我正是城市的一員。這無能城市的一個罪人,我為此停留,在我的大人的屍骸邊,而,盡管如今,在我魂魄尚存時,我不再拿起那隻筆,在那殘魂一縷,靠緊我的心時,我會和它,不再分離……直到永遠……
因為那時,我就再不害怕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