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想……
我曾希望寫出一本偉大的書,宏大,幽深,像褶皺層疊的深淵,天空中盤旋的紫雲将人包裹其中。我先不告訴您這是為什麼——我想寫這樣一本書。我想讨論關于來源,去處,生活,道德,文明和曆史的話題。我想将這些有型生活化作節奏和韻律,串聯以世上最冰冷的事物,邏輯,但在它的骨架下,流淌的是溫熱的旋律。它并不存在,不過是印在紙上的印記,但又在碰見靈魂和頭腦的同時,誕生響聲,形狀,往事和來生。我們有……我們有記錄的責任,是麼?呵呵。我不會這麼說。對我來說,這是種不朽的趣味。記錄,轉化,想象。它給了我存在的錨點,歡樂在其中更加克制,悲傷得以被審視。我們嘗試和探尋的記錄将留下,或被喚醒,我沉浸其中,可維持我的形體,我的最後一縷殘魂,否則,在這些時間的沖擊下,我懷疑我是否還有一具身體,或者一顆心靈……
現在我不這麼期望了。是的——我放棄了這個夢想……寫一本很好的書,一本作為我人生的貢獻,我對這世界貢獻的書不再吸引我,并且,那也是不可能的。
生活,業已變得索然無味。勞動,重複勞動,在某次的靈光閃現後改變方式,再度勞動。改變和維持顯示出一條波動的弧線,如果您想,我可以為您寫出它的解析式……我對它爆發的時間沒有興趣。這就是生活。美德則是個被禁止的詞彙,并不存在這世界上。凡是運動,帶來不可否認的罪孽,為了忍受,人們抹去美德,換做一二堅固的信仰。我願意書寫世上的一切——醜惡的和美好的,堅定的和軟弱的,戰勝的和失敗的,死去的和存活的——我過去認為,在對立的二者之間,必然存在着某種狀态,若我們能抓住它準瞬即逝的光輝,就能不落入在那确切的慘境中。但我們失敗了——一面,徹底地壓倒了另一面。
所以我不會再寫任何事物。關于我們的來處——您向外看了麼?行走在孛林的街道上,或是那高擡着頭顱的年輕女士,或是那昂首闊步的青年男子,又或者是眼神空洞的老人。她們的靈魂已被剔除,但她們會做什麼呢?配對,生産,勞動。和那些有靈魂的人,沒有什麼不同,對不對。
城市在死去。我每天花許多時間站在窗邊,看她們的模樣,起初,這種行為給我帶來莫大的痛苦,後來我卻習慣了——我學習我妻子的品格,忍耐和放棄。
她已去世很多年了,是的。但品格仍有些用處……有麼?
我不知道,這可能隻是習慣。我習慣了不再去尋找我的筆,去記錄,控訴這一切。去想象可能并非如此的狀态。我放下了希望,之後,我就能做到在窗邊看着她們走過,勞動,微笑。當這些無魂的女人需要生産,她們就來堡壘的黑池中,裡面的水會讓她們順利地生産,之後,她們像動物一樣,舔幹淨孩子身上的水,抱着她們走了。
您知道靈魂有多重麼?我此前并不知道。當靈魂離開身體,所有人都能在水上行走,于是,她們就如在透明的地面上行走一般,走向湖岸,留下玻璃似的軌迹。那場景之美可讓人落淚。讓人的心腸破碎。
關于來源和去處……我過去認為人是獨特的。人……是神的孩子。是的,我也這麼認為,同很多人一樣……但是看着她們,她們的舉動,同有靈魂的同類并無差别。靈魂,我們往往認為最獨特的事物,都沒能造成多大的區别,我的想法怎會不改變呢?
曾經,勞茲玟大面積改造林地時,曾使一種鳥類的滅絕。神,或者巧合,造就了這種鳥兒的存在,其逝去,卻是這樣悄無聲息。站在這窗口前,我仿佛能看見時間流逝,這些人流湧動,轉眼間,就到了最後一個人緩緩合上眼……
為什麼不呢?像那鳥兒一樣,我們的靈魂既已不存在,便就此消逝罷。
這隻筆我一直存放到了現在。這是我在北方開始上教會學院時開始用的筆……他将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我。我從那時開始就很喜歡記錄。沒有深究過原因,我隻是很喜歡這麼做。現在不再這麼做,但時常來看看這隻筆,回想過去。
當我沉浸在記錄當中,我感到一種不熄洪流似的光将我淹沒,得被包裹其中,使我感無比安詳而快樂——我感到我離救贖很近,從我童年的寒冷,貧窮,重壓和暴力的威脅中,将我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