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鐘聲響後的一段白天。
科薩一個人走在路上,過往有澆花的、有念書的、有掃地的神職人員都恍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可是以往,他們都會停下來,向他禮拜。
教皇的衣服太沉重了,走在路上,時不時要小心不被繁瑣的下擺絆倒。以往這個時候,會有修女給他拖起裙擺,這就像他和西莫内塔在英蘭看到過的,獨屬于貴族彰顯身份地位的服務,不過他還要小心注意衣服上的珠寶不要被她們偷走。
“喂!”
毛毛躁躁的新人穿過他的身體,吓了他一跳。科薩費了好大力氣穩住身形,那位卻跑得無影無蹤了。
仿佛從未注意到他。
科薩勻了勻氣息,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到隐德萊希從結界溜了出去,然後被那些貪心不足,不曾被天神注視的庸人殺害了。他出不去這結界。但他有隐德萊希的母親西莫内塔留下的鏡。盡管鏡已經沒有魔力,但守鏡人和鏡就像嬰兒與胎盤的關系。隐德萊希死的時候,他還在讀那些他看不懂的文字。他在研究神書上的文字,突然聽到了咔嚓——鏡子碎裂的聲音。
他趕忙從心口掏出鏡來(它本身就是碎片,被制成吊墜的樣式),但鏡上面分布着裂痕,鏡面也沒反射他的樣子,而是倒映出隐德萊希死亡的模樣。
她的胸口遍布白水晶,那裡原本是心髒的位置,傷口沒有紅色的血,一點也不髒,反而白白淨淨的。但隐德萊希又很快散成泡沫,消失了。
他沒有預知的能力,西莫内塔并沒有給他留下這個。但那個夢又是如此的真實,他醒來後大口喘着氣,那種害怕、悲痛、懊悔依舊在影響着他。
咚——咚——咚——
科薩醒來的時候,鐘聲剛好響了。聖潔的聲音蕩滌了他的後怕。可他仍猶疑不定,甚至于惴惴不安。
這個夢境是如此的真實,像是帶着某種隐喻。科薩換上服飾,覺得整個人都虛浮着,如果見不到隐德萊希,他會虛浮一整天的。
去往修道院的路上,科薩不斷回顧這個夢,以至全然不知教堂的奇怪。他還沒到修道院,就在修道院門前的橡樹下看到了少女。她坐在石凳上,正捧着一本書看着,兩腿還自由擺動着。
似是感應到科薩的目光,看書的少女從書中擡起頭來,那是一雙藍色的眼睛。
不,這不對。科薩心中警鈴大作。他杵在原地,炙熱地注視那雙眼睛。
她不是隐德萊希。科薩無比确定,在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科薩胸脯上的項鍊沒有閃爍,似乎也在印證他的判斷。
“隐德萊希不見了。”年邁的主教愣愣道,此刻,他才注意到四周,那四周的人,他們的眼神同假的隐德萊希一樣,空洞,宛若死物。
科薩清楚地知道,“如果誰可越過他将隐德萊希送走,隻有一個人,”腦海中浮現出他的名字的時候,科薩就飛似地跑去了。邊跑邊脫下繁瑣的衣服。
他去了鐘樓。西莫多才從樓頂爬下來。好整似暇,西莫多好似沒看見教皇,正自顧自地要回屋裡。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科薩攔住他,“如果她陷入危險,整個佛羅倫薩都将覆滅。”
西莫多置若罔聞。
科薩聲音更大了:“你還欠着西莫内塔的恩情,你怎麼能背離她的遺願。”
西莫多這才反應過來,他沒有說話,隻是掀開頭帽,露出他的臉,四四方方的鼻子,隻有一隻的眼睛,畸形的厚唇歪歪斜斜。西莫多不說話,丢給科薩一個小金錘。
金錘是用來敲鐘的,現在落在科薩的腳下。
西莫多繞過科薩,轉回屋裡。徒留隻有一層單薄内衣的教皇大人在風中蕭索,他低頭看着這個金錘。
科薩彎腰要撿起,撿不動,反而因為用力過猛被狠狠震出去了。
站起來,科薩盯着它,他對它無可奈何,隻能發洩似的,狠狠地踩踏金錘。
“如果不是西莫内塔不在了,醜八怪還很牛逼......”科薩喘着氣,他憋了好久,想了好多話,又想隐德萊希的安危,千言萬語哽咽不下去,最後隻憤恨道,“王八蛋,去你媽的!老子要吃飯!老子要大吃特吃!”
......
驟雨方歇,早餐也用完。柯西莫回到書房,書案上擺着一系列的文書。
其中多是債券。美帝奇家族沒錢了,和米蘭的戰争持續了十幾年,哪怕戰争結束了,戰争的影響依舊存在。這兩年,因為戰争虧空的金庫讓百姓對銀行家多有微詞。
前幾天還有走投無路的百姓來家裡搶錢。
柯西莫扶額,感到頭疼。
“為什麼父親在世時,他總是那麼遊刃有餘,家族一派欣欣向榮,可一到我,卻連怎麼做都不知道。”柯西莫懊惱,他有時候會笑,父親走得太突然了,給他留下了一堆爛攤子。
和米蘭的戰争是喬凡尼執意要打的,同時,父親還要修建大教堂。可米蘭戰争剛剛結束,聖母百花大教堂還沒封頂,父親就去世了。
柯西莫現在就在父親曾經工作的書房,這是曆代美帝奇家主的書房,現在是他的了。柯西莫寫了幾個方案,又劃掉,再寫,再劃掉。那些墨迹雜亂無章,但很快又被重新排列。
柯西莫感到頭更痛了。這是教皇和他們通訊的方式,重新排列的字符透露出一個消息。
“遵敬的美帝奇的可西莫:
隐德萊希離家?走了,希望你能邦忙找到她,病帶回教溏。”
言簡意赅,他卻氣笑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