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想，他其實跟白骨還挺有緣分的。

實驗體201023握緊了骨刀，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因而作出了影響此後一生的決定。

他要與不堪的過去徹底割裂告别，他不是實驗體201023，他要為自己的存在賦予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姓。

“不然，就叫我，谷廿三吧。”他似是想到什麼，自嘲地笑了笑，輕輕地咳了一聲，唇間溢出的血珠順着下颌滴落。

“稻谷的谷，二十三那個廿三，怎麼樣？”

實驗室裡的煙霧和火焰探測器在此刻莫名被觸發，天花闆上的滅火噴頭突然爆開，混雜着阻燃劑的冷水傾瀉而下，被閃爍的紅光染成血瀑。

谷廿三像是站在傾盆大雨中，水幕沖刷過焦黑的機械殘骸，将滿地的藥液和腐血沖淡，白霧般的蒸汽從藍火未熄的地縫騰起，氤氲着他的身影。

冷水被護體屏障隔絕，李月息感知到鏡面幻境的襲擊即将來臨。

她平靜地看着谷廿三，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陣由衷的開懷，颔首表示肯定：“很好的名字。”

“很适合你。”

在李月息看來，本人中意喜愛的名字就是好名字。

被血水浸濕的襯衫再度被涼水淋透，殘破不堪地扒粘在谷廿三的身體上，凝結的血垢被沖刷，在他的面頰上暈開淡紅的水痕。

“谷廿三，打起精神來。”李月息的目光轉向那一行行按腐爛程度排列的培養艙。

“鏡面的下一輪襲擊要來了。”

骨刀倏然嗡鳴，萦繞骨刀藍火在攀旋刀身而上，遊走成淡藍的細蛇，纏上谷廿三微顫的手腕和斷指，親昵地蹭了蹭，舔舐掉順着他小臂流下的血水。

略微渙散的瞳孔驟然縮緊，谷廿三望着腕部渾身燃火的藍色小蛇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拔出刺進地縫裡的骨刀，橫過捧在掌中遞還。

“李同學，你的刀。”谷廿三顯得有些不大自在，“謝謝你不計前嫌，出手相救。”

“不用還。”李月息瞟了一眼盤繞在他掌心的淡藍小蛇，會意後淡淡地收回視線，“本來就是送你的。”

“而且小藍它……”李月息意識到她無意間又犯了老毛病，根據淺顯的特征給這柄骨刀取了個非常随便的名字，立刻裝作無事發生，改口道，“這把骨刀，它很喜歡你。”

冥火趁谷廿三不注意，燃起一簇火苗，在他的後腰上狠狠燒了一下。

腰腹處的青紫瘀痕和血口還未完全消散愈合，舊傷之上又添灼燙的焦痕。

谷廿三渾身猛地一顫，咬唇強忍灼燙，到底是把痛呼咽進腹中，鄭重其事地斂眉抱拳謝道：“多謝。”

原本因為谷廿三不知好歹的還刀行徑而憤懑不已的藍火見冥火給自己出了氣，頓時怒意全消，轉過頭又心疼起谷廿三身上的傷，兇神惡煞地張牙舞爪，咬了冥火一口。

真是和冥火一個性子，一點就炸。

冥火瞅着自己剛誕生不久的後輩，幽藍焰尾輕柔地掃過小蛇的頭頂，燎起一簇簇湛藍的小火苗，寬宏大量地表示不計較。

“學院……實驗基地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有人都不見了，為什麼你還在？”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那片鬼林裡生還，如何回到自己的寝室宿舍，又是如何在意識恍惚之際去往穹頂之下，醒來後隻見一片廢墟。

疑雲始終籠罩在他的心頭，谷廿三一股腦地将心底無數疑惑問出，他迫切地想離開這間充滿痛苦和危險的實驗室，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出入口。

“你到底是誰，昨晚那片奇怪的樹林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個好像認識我卻要殺我的人，這……”

谷廿三緊接着連續發問，想讓李月息将他的疑問解釋清楚，可話語剛問出口就被突來的巨響打斷淹沒。

“現在不是答疑的時候。”

他聽到機械的尖嘯和轟鳴中清晰地傳來李月息的聲音。

他依舊沒能得到答案。

數百具培養艙室頂部的導管翻轉為輸管，混黃的藥液裹着傀儡的碎肉陳血直接注入克隆體的胸腔，虬結成心髒，蔓延開血管，伴随着節奏混亂的搏動向克隆體全身輸送充當鮮血的藥液。

殘缺的軀體瘋速複原，切割和解剖的痕迹被翻卷的皮肉填補。沉寂的軀殼忽然開始劇烈抽搐，腐爛程度不同的手指抓撓着培養艙壁，留下道道暗沉的血痕，被激蕩的藥液沖淡。

爆裂的炸聲震得谷廿三的兩耳滲血，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響如同野獸啃咀骨肉，吵得他腦内嗡鳴作響。最前排高度腐敗的克隆軀體裹着粘稠的藥液，重重地摔在渾濁的血水裡。

腐壞的肺葉從肋骨間掉出，他們的足踝浸在自己的血肉腐爛的絮狀組織裡，脊椎反折成昆蟲節肢，八對機械附肢破皮長出，飛快朝谷廿三爬去。

“我的記憶裡，應該沒有……”

谷廿三沒想到鏡面的反撲來得如此之快，他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

似是被克隆體的暴起震住，怔愣間戰鬥的本能令他仍下意識地橫刀準備先下手為強，踏着腳下的泥濘欲要斬殺。然而過度疲勞的身體使他警覺性下降，未能及時發現側後方攻來的另一具異化克隆體。

腕間的銀鍊再度化刀，李月息瞬息間腰斬了兩具企圖背後偷襲的克隆體，轉眼就看到谷廿三被側面襲來的克隆體撞倒，毫不留情地揮刀，砍落那顆幾乎與他肌膚相貼的頭顱。

頭顱潰爛的面容與谷廿三的樣貌如出一轍，外凸的眼球死不瞑目般盯着谷廿三，頸下的斷截面殘留着淡藍的火星。

鬼器們異口同聲地告訴李月息，它們從這群克隆體的意念中感受了濃烈的滔天恨意。

這些克隆體仇恨怨怪谷廿三。

“别愣着。”李月息一拍谷廿三的後背，直接将怔住的他推入克隆體群的方向，自己則轉身朝後方湧來的克隆體殺去。

怨鬼的手臂如綢緞伸出靈台飄動，身側飛舞的鎖鬼鍊又絞碎三具輕度腐敗的克隆軀體，灼灼燃燒的冥火附着上碎肉，燒作灰燼杜絕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