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錨點
刀鋒切開傀儡血肉與金屬交纏的咽喉,李月息振刀将刃上淌流的液體甩淨。
長睫凝結的血霜随着青年的喘息簌簌掉落,身下翻滾的液态鏡面,連同他還在流血的傷口被頃刻凍封。
溫熱的、寒涼的血團糊在他的眼前,赭紅的血幕中他隻能眯着眼,遲鈍地捕捉到瞬間亮起又霎時消逝的寒光,和疊起的刀刃斬砍破空聲。
金鐵嘯鳴終歇時,纏捆刀柄的朱紅緞帶落在他的肩頭,實驗室内的冷光忽而變得粘稠起來,潑灑在他被劃破的肩頭,濺落在她握刀的掌心。
不過盞茶功夫,過百具機械傀儡的斷臂殘肢堆疊在周圍,腐血與冷卻液未沾染她身分毫。傀儡群的集群意識中警鈴大作,仍在機械意志的驅使下自殺式地前撲。
直到頭顱悉數被李月息斬落,内腔中匿藏的核心被黑霧掀騰的刀尖徹底搗毀。
翻湧沸騰的液态鏡面重歸于沉寂。
殘破有損的機械傀儡群硬僵在原地,内腔裡運作的嗡鳴聲随即停歇,全部解體。
纏裹着各類金屬部件、芯片電路的肢體和揉雜的器官墜地,随沉悶的相撞聲落進發黑的血泊,濺開一圈圈交錯的漣漪。
實驗體201023不敢輕易松懈,緊握刀柄警惕地目睹着傀儡解體,半晌見傀儡殘肢沒有再度拼合重生,如液态鏡面被凍結後陷入沉寂,這才長舒一口濁氣。
“終于,結束了嗎……”
李月息看他夢呓般嗫嚅道,失力跪倒在渾濁的血泊中,仍不願松開手中的骨刀。耳邊尖利的警報驟息,唯有不斷旋轉的紅光将他的影子投進遍地零落的殘骸。
“還沒結束。”李月息嚴肅地說。
“那隻傀儡在逃進鏡面前被我重創,無法長時間對幻境和傀儡進行全盤的操控,但它是鏡面幻境的掌控者,能力不容小觑,一定會在某個時機再次反撲,不要掉以輕心。”
能夠安全突破鏡面幻境,捉捕到鏡面傀儡的錨點還未出現。
為此,她必須把那隻鏡面傀儡逼到完全失去顧慮,非拼命不可的絕境。
李月息出手幫他不是出于憐憫,更不是這位無情冷心的鬼王良心發現、大發慈悲。
隻是因為她想。
不管是難以抑制的黑霧,還是躁動難安的弑殺欲,都隻是因為她想這麼做。
于是這麼做。
實驗體恍若未聞,仍是跪坐在混濁肮髒的血水裡,一副恍惚的樣子。李月息轉過刀刃,用刀背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後頸。
“站起來,實驗體201023,鏡面的下一輪攻勢很快就會來。”
李月息冷眼看着生理與心理都瀕臨極限的實驗體眼中迷蒙被她拍散,輕轉手中鋒刀,掌心騰冒的幽藍火焰熔解刀身,重凝成銀鍊系回腕間。
那截朱紅緞帶和他肩上的痕迹也随着一陣并不灼燙傷人的溫熱中熔在火焰裡。
破鏡的錨點與被映照的主體息息相關,因此破除鏡面逃離幻境無非有兩種情況。
一是主體徹底死亡,鏡面世界自動崩解錨點不攻自破。被困其中的生命體,弱則鏡面化後連同幻境碎裂湮滅,盡數陪葬;強則雖可憑借自身實力硬闖出境,但大多數人也難全身而退。
李月息顯然不屬于大多數人的範疇,但她自有其他打算。
二是主體憑借實力突破層層拟态重圍,直至闖入到最深處的幻境當中,從過往記憶長河埋藏的無數人與物中找尋并打破那個唯一的錨點,即可安然無恙地破除鏡面幻境。
前提是這隻鏡面傀儡能夠好自為之,偃旗息鼓。
而到達幻境深處,更需要主體在鏡面世界的精神刺激中成功堅守自我,在未被鏡面完全侵染吞噬的情況下,保持清醒的獨立意識。
李月息凝視着眼前遍體鱗傷的浴血青年,明白這個實驗體如果就此喪失戰鬥意志,那麼今天他無法活着走出這裡。
精神和心理的崩潰會比身體和生理的垮塌來得更快。
她已經做好随時強行突破的準備,一旦被映照的主體死亡,在鏡面世界崩塌前,她将直接破鏡離開,把那具碎掉的鏡面傀儡帶回鬼界丢給莫裡研究。
雖說死的不如活的,總比連死的都沒有好。
“哈哈。”聽到李月息一本正經的稱呼“實驗體201023”,他眨眨眼,苦笑了兩聲,用滿是血的手掌抹了一把凝結在眼睑上的血。
不受控的生理淚水融開些血垢,卻越抹越髒。
真是礙事。
“我讨厭這個實驗體編号,就算我的身體是他的克隆體,但是我的靈魂始終是我自己。”他直言不諱地對李月息說,急促地喘息着,用骨刀撐着地,勉強踉跄地站起。
堅定卻濕漉的雙眼與李月息對視,言語中竟隐隐透着懇求的意味。
“喊我的時候,換個叫法吧。”
青年的右襟被完全撕裂,露出大片因失血蒼白的胸膛,右肩的貫穿傷還未完全愈合,紅粉的筋肉緩慢蠕動着。
被鏡面中探出的骨手攀附的腰腹和腿腳鮮血淋漓,身上潔白的襯衫早被血徹底濡透,緊貼着他繃緊的脊背和結實的胸膛。
李月息打心底裡覺得實驗體201023這個稱呼很長,日常念起來很麻煩,于是點頭贊成青年換稱呼的說法。
“換吧。”她心虛地摸了摸腕間的銀鍊,故作不經意地看了眼蜷在身側的鎖鬼鍊和冥火。
李月息是聲名在外的取名廢物,這是全鬼界都知道的“大秘密”。
實驗體201023見李月息的反應,知道想讓李月息幫忙給個名字的念頭破滅。他笑了兩聲打圓場,低頭盯着手中的骨刀,無意間瞥見浸泡腳底的血窪倒映出的身無完膚、鮮血淋漓的自己。
昨夜在那片鬼林裡為了保命,他随手撿過一根趁手的腿骨當做武器;現在他身陷傀儡的鏡面幻境,又收到一把喜血為食的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