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鏡沼

兩具傀儡軀殼腹部洞口大開，腐軀急劇膨脹爆裂，膿血裹挾着碎骨迸濺時，廢墟的斷牆碎瓦忽然融化，蕩漾成液态的鏡面。無數隻蒼白露骨的手臂從灰蒙模糊的鏡面倒影中伸出，撕扯着現實與虛妄交織的邊界。

靖狂不甘地蹬着雙腿，骨手撕扯着他的外衣和皮肉，将他一寸寸地拽進鏡面當中。

嶙峋的骨節交錯刮擦，發出令人牙齒發酸的刺耳聲。靖狂用盡全力試圖掰開攀上小腿的手臂，指節捏得發白，脖頸青筋爆出。

李月息眼睜睜地看着靖狂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被這些手臂拖進了鏡面。

并無視了靖狂的求救。

她盯着眼前的傀儡群，冥火赫然炸開幽藍的火星，與鎖鬼鍊相互交纏着絞碎三具從背後、側面撲來枯骨傀儡，焚盡噴濺的膿血腐肉，乖順地圍繞在李月息的身周。

“來吧，來吧。”

捏着嗓子故作嬌俏的聲音回蕩在穹頂之下，肌肉傀儡與長甲傀儡的軀身碎裂一地，攪混在一起的傀儡腐肉堆中膿血沸騰，冒出無數血泡。

血泡鼓脹破裂，發出尖利的嗤笑和悚人的話語。

“鏡中的倒影才是真實，鏡外的存在盡為虛妄。”

長甲傀儡頭顱滾落，僅存臉皮如鏡面般從中間橫裂開。爆出的眼球跌落在地時，破裂眼中旋轉的七彩鏡片擴散開來，折射出詭谲的光暈。

膿血浸潤的土壤下傳來黏膩的湧動，枯朽的血肉中重新脫生出一具半人高的新傀儡。

那隻一具全身光滑的鏡面傀儡，扁平的軀體如同鏡面，折射晨曦的輝光，流轉的萬千重影中映照出模糊重疊的往生。

“嘻——”

液态鏡面應聲的蕩開波瀾。

它忌憚着李月息身周鬼器，鏡面的身體折反斑斓光色，朝李月息身旁那團翻湧的液态鏡面笑了笑。

它是一位生産詭物的“母親”，正溫柔地誇獎吞掉靖狂的孩子表現出色。

而它得到誇獎的孩子歡欣地撒着嬌，吞沒靖狂的鏡面深處傳來孩童嬉鬧的咕哝。

李月息聽懂了。

李月息看着那坨将靖狂吞去鏡中幻境的液體，微不可查地歎了氣。

【嚣張的一巴掌！】

冥火熊熊燃燒着，啃噬着傀儡殘軀，幽藍焰火映出李月息眼底躍動的冷光。

陪李月息一同暢遊人界網絡的學習成果初見成效。

冥火确信它是在抒發主人最真實的心聲。

【拖後腿的兩巴掌！】

鎖鬼鍊晃動着尾端的倒勾和尖錐，絞碎鏡面的倒影，将試圖攀附的骨手碾碎。

它從善如流地接上了冥火的話。

鎖鬼鍊不甘示弱，也确信它最懂主人的想法。

【某些又菜又愛玩的廢物更是降龍十八掌！】

冥火和鎖鬼鍊铿锵有力的吐槽異口同聲，引得初萌生靈智的銀鍊也輕輕搖動着骨鈴表示贊同。

李月息越發覺得她的鬼器們絕對、肯定以及一定不太聰明。

但好在越來越有默契了。

很利于她日後的戰鬥。

藏匿在晨霧裡的傀儡群身形若隐若現，雙眼猝然迸發異光。被吞進鏡面的靖狂映在玻璃碎片上的殘像被肢解。

近萬具傀儡的喉腔共振，使得液态鏡面快速擴張，漫過了李月息的小腿。

如果說李月息先前捏碎的黑氣不過是三條絲線，眼下從傀儡群天靈頂冒出的黑氣如同沉重幕布，黑沉沉地壓在衆傀儡的頭頂。

傀儡們的身軀自動拆解成一塊塊，沉進液态的鏡面泥沼。每顆形态各異的頭顱面皮上都挂着可怖的笑容，帶着詭異餍足的神情浸入鏡面。

.

“救……”無數雙骨手撕扯他的皮肉，恐懼令他的額角冷汗涔涔。

靖狂感到自己的雙腳好似陷入了沼澤無法拔出的時候，他下意識倉皇地朝李月息看去，向她伸出雙手求助，卻隻得到無動于衷的旁觀。

求救的尾音破碎地卡在喉間，他陷在那雙透着猩紅的烏黑瞳裡，就像泡在寒涼的黑水中，被滔天的巨浪壓進水面，随着暗流飄遊，冰冷到顫抖。

靖狂意識到，李月息與他之間的關系隻是有幾面之緣的同校同學，她沒有義務更沒有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險救他。

即使李月息很強大，但這位強者并不需要對他的命負責任。

李月息不計前嫌，提醒過他一次，救了他兩次，已經屬于善人義士的善舉。

他必須自救。

他撲騰着試圖掙脫這些惡心的手臂，爬出粘稠滑膩的鏡面沼澤。

“嗬…呃…”

鏡面漫過下颌的瞬間，他因用力過度而痙攣的手指扣碎了一隻骨手，尖銳的骨刺嵌進皮肉，帶出淋漓的鮮血。

靖狂維持着冷靜，想要爬出這鏡沼，卻沉陷得越來越深，直到那些液态物質沒到口鼻，奪走了他的呼吸。

最後沒過頭頂和高高舉起伸向天空的手，徹底被鏡面沼澤吞噬。

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那抹幽藍火光在眼前的陰翳裡亮過一瞬。他聽見指骨被擠壓碎裂的脆響，在鏡面中蕩開的驚悚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