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傀儡
天穹的裂隙中綻開第一道光亮時,破曉來臨。
晨光如同鋒利的手術刀劃開天穹腐爛的皮膚,那道尚未愈合的傷口中滲出的是摻血的朝霞色。
濁氣缭繞的殘存星輝墜入混凝土,碎成泛冷光的玻璃碴。
東方的褶皺泛出魚肚白,有團暗紅在厚雲後輾轉,似是分娩黎明的忍痛。
雨停得相當突然,瓢潑的傾倒幾乎在李月息擊碎偷襲靖狂的那具傀儡的刹那戛然而止。
晨霧自廢墟的低窪飄起,爬上斷牆和殘骸。
摻雜着血色的陽光是沿着天穹那道還未完全彌合的裂口滲投下來的,光斑透過穹頂的裂隙灑在靖狂身上,将靖狂割裂在明暗的交界處,發出烙鐵淬火般的炙烤聲。
“老……老師……”靖狂的聲音斷斷續續,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具被搗毀透露的傀儡殘骸歪斜着栽倒進膿血,碎裂的鏡框斜插在磚頭縫裡。
靖狂認出了這具被李月息滅殺的血肉傀儡是總在晚自習時揣着保溫杯巡視的數學老師。
記憶中那位平日裡和善溫柔,對學生關懷備至、問無不答的數學老師,此刻潰散的雙眼蒙着可疑的灰翳,曾為他指出習題冊上錯誤步驟,常年沾着粉筆灰和紅墨水的食指,眼下如同蛆蟲般在腐肉血窪裡抽搐。
“不想死就别傻愣着。”李月息出聲提醒。
李月息察覺到了傀儡的潛伏和暗動,她難得沒有出手直接将傀儡群摧毀。
她站在包圍圈裡,冷眼地看着這一切,遏制着無形翻湧的弑殺欲望。
濺落在皮膚上的腐血爛肉還在黏膩地下滑,濃稠的膿血順着靖狂的頸側流進了校服的領口,腐敗的腥臭味裹挾着内髒碎屑糊住他的眼,折磨着他空無一物的腸胃。
身體不自覺地微顫,靖狂捂着嘴轉過身,近乎麻木地掃過聚集在穹頂下的大片陰影。
面前一具具形容枯槁、面目猙獰的傀儡,是他在這座校園裡朝夕相處過的,熟悉或不熟悉的教師、職員和同學。
他依舊僵在原地,怔愣地盯着面前的虛空、腳下的膿血。碎肉和膿血還黏膩地挂在他的指間,靖狂猝然失去了昨夜在夢中鬼林的勇氣,渾身的骨頭和肌肉都在因為恐懼而發抖。
教導主任常年盤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散亂成枯草,曾獲得無數表彰和獎金的好學生咧着撕裂的嘴角,指間轉動着吸血為墨的鋼筆。
高智商的連環殺人犯也能成為播種知識的園丁和受無數人贊揚的别人家的孩子
食堂打飯的阿姨沾着油漬的圍裙正淌着黑綠的汁液,保安大叔手中的防爆器械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尖刺,尖刺又睜開一張張生着利齒的小嘴,咯咯發笑。
人販子和強.暴犯終是撕破了溫善的假面,再也不用遮遮擋擋的苟且偷生。
所有面孔都在扭曲變形,浮現在腦海中的校園時光像是被投入火堆的老照片,邊緣蜷曲燃起的青煙完全遮掩了過往的美好。
空留下一地灰燼和眼前的現實。
被李月息悍強氣息所震懾的傀儡群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動作緩慢地朝着穹頂圍攏,将李月息和靖狂包圍在内。
似是對某個目标勢在必得。
“喀嚓。”
瓦礫堆深處發出骨骼錯位折斷的脆響,帶着殘破金絲眼鏡的傀儡率先從廢墟中浮起,燈籠紙般薄透的身體快速充氣膨脹,鏡腿斷裂處深深紮進太陽穴,暗紅的死血順着鏡片的裂痕蜿蜒流下。
因職場競争被誣陷猥亵學生的人民教師,因私人恩怨被牽連的科研新星,因受壓榨和家庭壓力的雙重壓迫,精神崩潰或結束生命的一樁樁慘案。
亡魂未入歸墟的輪回,卻被操控在這座學院裡。
飄蕩在身後的女生以詭異的姿勢撐起上身,痙攣般昂起頭顱,珍珠發卡深深嵌進額骨,鏽紅的鐵屑纏繞着發絲瘋長,如帶刺的荊棘繞滿她的全身。
她咧着血紅的嘴,撫摸着發卡上的珍珠,無聲獰笑着。
她最愛珍珠,隻因為這是她年幼時,母親将她送進這座與外界徹底斷聯的學院時,面對她死纏爛打的哭鬧,匆匆丢下的唯一念想。
她堅信,隻要她的實驗成功,獲得專利并賺取一大筆錢,她的母親總有一日會來接她。卻不知道她的母親為了躲避仇家,早已把自己也賣了進來。
曾經試圖砸碎教學樓玻璃大門的男生身形高大,膨脹虬結的肌肉将青白的人皮撐得幾近透明,青紫的血管在薄膜下突突跳動,擁擠地壓迫着血管和骨骼,投下的陰影幾乎将靖狂完全吞沒。
他長期堅持鍛煉,控制飲食,極端自律,學院内的運動場和健身房是他的常駐地,為了擁有更為突出的肌肉,甚至不惜注射各種奇怪的藥劑。
他希望能夠擁有足以對抗一切不幸的強壯肌肉和健碩體魄,這樣他就能夠反抗家暴賭博的父親,保護被人販子毆打緻死的弟弟,能夠救下被讨債人侵犯殺害的母親。
靖狂聽見自己的上下牙齒打戰的聲響,陰影如墨汁從腳底漫上,他慌亂地避開肌肉傀儡的逼近,扶着石柱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