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間與眼尾的印刻迸射金光，辛弈身下驟現的殺陣将湊近的血藤絞為齑粉，他本應感到劫後餘生的一絲喜悅，在起身擡首看向李月息時，瞳孔猛然一縮，怔愣在原地。

漫天破碎的爛肉腐液裡，虛弱的金光被撕碎，他看見自己前世被萬鬼啃噬，堕落深淵的倒影。

李月息在召出血沼的同時，也無意間照出了辛弈心魔的一景。

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中，刹那的分神足以緻命。

辛弈隻覺心口一涼，劇痛如潮席卷全身，他無力垂首，便見腳下的殺陣碎裂，一隻蒼白的已破開他的護體仙障，穿透他的心口。

五指微曲，鬼氣直取靈台，封印其中的劍靈衰弱，咆哮着撞向奪命鬼爪作困獸之鬥，反被強盛的鬼氣吞噬。金光如雨飄揚，鮮血不斷從胸膛的窟窿中湧出。辛弈嘔出一口血，墜向沸騰的血沼。

血藤織成的巨網截住了辛弈的下墜，将他流血殘破的軀體輕柔地放入一隻開口的繭囊中，絲藤鑽進他胸口的破洞，堵住了噴湧的血。

李月息頗為意外的看着這些忽然“叛變”的血藤。她察覺到這片鬼林雖然還沒有演化到暗森的層級，卻已經誕生出罕有的自我意識，竟然主動地想要擺脫她的控制，在她的威壓下護下眼前這個瀕死的男子。

血沼表面漂浮着玉簡殘骸，散落的金光被血藤一點點拾起，重新塞回辛弈的體内，延長他的苟延殘喘。

辛弈仰躺在由最柔軟的藤絲鋪就的繭囊中，素白長袍早已被血水染髒。血藤慌亂地感受着繭中人仙源的潰散，以自毀獻祭不斷地修補着他胸膛碗口大的空洞，卻于事無補。

斷裂的金光如同死蛇繞在他的腕間，眉間堕仙的瘢痕再度開裂，滲出夾雜着陰氣的金血。

他染血的指尖深深地摳進血藤的紅莖中，試圖凝聚起潰散的仙源，卻隻抓碎一把血藤的莖葉，弄得滿手腥臭。

“鬼王……”墨瞳中的鎏光碎作星屑，随着他發尾的星光逸散，他喉間艱難擠出的質問裹着鮮血，“當年你害他身死，引我堕仙……”

“為何要攔我殺他……”

“隻有他……他死了……才能擺脫惡鬼怨靈，再入輪回……”

李月息端坐于骸骨，垂眸俯瞰着垂死的仙君，足下翻湧的血池中鑽出的厲鬼正欲撕開繭囊，将辛弈從中拽出。

她蒼白的掌心托着一顆尚在緩慢跳動的心髒，經絡間外溢的鬼氣正在蠶食所剩無幾的幾縷仙脈。

她一向沒有對仇敵手下留情、放他一馬的習慣。

但熟悉的既視感令她無法确定，眼前使用仙法的堕仙是否是仇敵。

他的過往裡，似乎隐藏着她正在找尋的秘密。

銀鍊中迸發的紅絲突然刺碎心髒外層暗淡的金光，李月息輕歎一聲，走下骸骨。

她将堵在辛弈心口裡的血藤扯出，将那塊殘破的肉團塞回他的胸腔。鬼氣凝成的絲線在傷口處穿梭縫合，每次穿透他的皮肉，連結他的脈絡時都帶起劇烈的震悚。

潰散的瞳孔逐漸重凝，辛弈猛然攥住她的手腕，鎖鬼鍊頃刻暴起，将他僭越的手指絞斷，與血藤一同将辛弈捆死在繭囊中。

李月息碾碎跌落在骸骨上的斷肢，濺開的金血被獎賞給血藤與厲鬼。

他扯着染血的嗓音，忍下嘶吼。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血月被翻滾的黑雲吞噬，李月息淡漠的目光掃過辛弈狼狽的姿态，不含情緒地收回鎖鬼鍊。

被冥火炙烤開裂的土地驟然塌陷，無數血藤将繭囊中的辛弈拽入地下。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鬼王的身影化作萬千血蝶消散的刹那，以及萦繞耳畔的那一句——

“我要的答案，死人說不出。”

猶如死咒，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