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考校《漢書·藝文志》流傳之論。”白須先生敲了敲紫檀戒尺,那清脆的聲響在教室裡回蕩,驚起窗外幾隻啄食松子的灰雀,那灰雀的鳴叫聲叽叽喳喳。
“諸生且論,何以先秦典籍十不存一?”
林婉兒率先起身,鬓間珍珠步搖随動作輕晃,眼神中帶着一絲自信,“焚書之禍最甚,項羽入鹹陽,三月大火...”
馬芷瑤注意到她說話時總用絹帕掩住袖口,那裡隐約透出螭紋環的冷光,那冷光在陽光下閃爍,透着一絲危險的氣息。
馬文才突然在鄰座嗤笑,眼神中滿是不屑,“聽聞馬大小姐前日徹夜讀書,該不會連董仲舒‘罷黜百家’都忘了吧?”
她捏着狼毫筆在宣紙上勾畫,那筆尖與紙面摩擦的沙沙聲,仿佛是她思考的節奏,墨迹漸漸暈成統計柱狀圖。
現代文獻學課上教授的數據分析法在腦海中浮現:“學生以為,除戰火與政治因素外,竹簡傳抄本身就有衰減規律。”她舉起畫着階梯狀折線的宣紙,動作堅定而自信,“假設每百年有三分之二典籍因蟲蛀、散佚消失,百年留存率按三成計算...”
滿堂嘩然中,先生渾濁的眼睛突然迸發精光。
他顫巍巍接過宣紙,老繭手指撫過那些奇異的線條,那觸感粗糙而溫暖,“妙哉!此消彼長之數暗合陰陽之道!”
“嘩啦——”馬文才的硯台突然翻倒,濃墨潑髒了錦緞直裰,那墨汁流淌的聲音和衆人的驚呼聲交織在一起。
他盯着馬芷瑤案頭那疊寫滿算式的草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疼痛的感覺讓他的眼神更加兇狠——那墨香分明摻着歙縣松針特有的苦香,正是昨日山長袍角沾染的味道。
課間鐘聲蕩開時,馬芷瑤抱着書箱走向廊下茶亭。
那鐘聲清脆而悠揚,仿佛在催促着時光的流逝。
幾個正在分食桂花糕的少女見她靠近,立刻背過身假裝欣賞池中錦鯉,那錦鯉在水中遊動的身影,靈動而活潑。
她轉身時撞見個藍布學子服的清瘦身影,對方胸前的木牌刻着“陳硯清”三字。
“陳公子可要嘗嘗饴糖?”她掏出碧紗囊,故意露出内裡印着松針紋的糖紙,動作大方而自然,“聽聞令尊是歙縣墨工?”
少年警惕後退半步,眼神中充滿戒備,待看到糖紙上熟悉的三十六松針紋樣,瞳孔猛地收縮,聲音中帶着一絲驚訝,“這...這是老君眉松針!姑娘如何識得?”
“《墨譜》有載‘取眉彎松針者,煙輕膠清’。”馬芷瑤将糖紙折成書簽夾進他手中的《墨法集要》,動作輕柔而優雅,“前日見公子臨《祭侄文稿》,用墨濃淡相宜,想是深谙制墨三昧的。”
廊角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那聲響沉悶而突兀。
馬文才踢翻竹制茶盤,陰沉着臉踩過滿地青瓷碎片,那碎片破碎的聲音和他沉重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寒門豎子也配論墨?”
馬芷瑤望着陳硯清攥緊的拳頭,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忽然将金絲楠木書匣往石桌重重一放,動作果斷而有力,“二哥可知這匣漆用了九蒸九曬的松煙?當年宋徽宗題《瑞鶴圖》,用的正是此等...”她故意頓了頓,“此等‘寒門豎子’所制之墨!”
日影西斜時,馬芷瑤抱着借來的《墨經》在回廊迷了路。
暮色将歇山式屋頂的鸱吻染成紫棠色,那色彩在餘晖的映照下,顯得神秘而莊重。
她數着廊柱上的雲雷紋,忽見前方月洞門閃過鴉青袍角——那身影挺拔如竹,腰間懸着的和田玉壓襟正在暮風裡輕晃。
“王公子...”她剛開口便愣住。
王逸塵轉身時,袖間落下一枚檀香木書簽,那書簽飄落的姿态輕盈而優美,卻在看清她的瞬間收起溫潤笑意,眼神中帶着一絲疏離,“馬姑娘何事?”
“藏書閣...”
“沿此廊右轉三次。”他打斷問話,彎腰拾書簽的動作帶着刻意疏離,那動作幹脆而利落。
指腹擦過她遞來的《歙墨考》封皮時,突然觸及某處凹凸——那是她用糖紙壓印的松針暗紋。
暮鼓聲裡,馬芷瑤望着他疾步離去的背影蹙眉。
風掠過他方才駐足的廊柱,送來一縷殘存的沉水香,其間混着...松脂燃燒的焦苦味?
那香氣和味道在空氣中交織,讓人不禁心生疑惑。
藏書閣的青銅錯金鎖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此前,馬芷瑤曾在書院的舊書堆裡翻到一本破舊的筆記,上面隐約提到過藏書閣暗格的傳說,這也為她此刻的發現埋下了伏筆。
馬芷瑤踮腳去夠高層那本《墨經殘卷》,忽見書架縫隙透出點點藍芒——暗格中躺着半卷靛藍封皮的古籍,書頁間夾着的松針竟透着詭異的孔雀綠色。
窗外傳來梆子聲,那梆子聲在夜空中回蕩,仿佛在提醒着時間的流逝。
她将發現的書卷藏進纏枝蓮紋食盒夾層。
山長那枚青銅書鑰在記憶裡浮現,月光此刻正照在扉頁某行小楷上:“...取雷擊松木,以立冬晨露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