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沙渾身一僵,轟然倒地,灰色的磚石上洇開一團深紅色的痕迹,又緩緩滲入磚石拼接的縫隙之中。
門外的侍衛聞聲入内,面露擔憂:“殿下,這......這怕是不好與那位汗王交待吧?”
可汗長子奉命秘密前來商讨交易之事,卻被殿下毫不猶豫地刺死......
獨孤熾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重新拿起一塊新的木頭,握在掌中,翻來覆去觀察,終于尋了一處滿意的落刀點。
“看你吓得——沒死,把他綁了關進地牢......和賀蘭錯去做鄰居,三日後随我去見莫明。”
“為何要等上三日?即刻就去不好嗎?”侍衛不解地問,“遲則生變啊,殿下。”
他勾了勾嘴角,手裡刻刀轉得飛快,輕盈的木屑如雪花般紛紛揚揚飄下,一個女郎的面容輪廓逐漸出現。
“絕望之後重拾希望,豈不更好談條件些,莫明既然想從我這裡要好處,那我亦是如此。”
“隻是沒想到,他這個兒子易怒又沖動,輕易便被拿下,這就是莫明屬意的繼承人——蠢死了。”
三天時間,剛好可以叫莫明嘗嘗等待的滋味,寄予厚望的長子不知所蹤,連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卻又無法大張旗鼓地去尋找,隻能在煎熬中等他的消息。
就好似一隻被困陷阱的獵物,起初掙紮求生,而後順從,隻為了一口水,一口食物。
春風拂面,帶來了一絲幽幽花香,獨孤熾遙望着京畿的方向,将新刻好的那枚木雕穩穩地放在桌上。
“撄甯表妹......何日相見呢?”他長歎一聲,拿起馬鞭,圈在手掌上,闊步離開小院。
“誅我‘全族’......害得我行事都放不開手腳,平白無故添了多少麻煩。”
獨孤熾翻身上馬,馬蹄驚起飛塵無數,嘶鳴聲回蕩在這荒僻的小道上。
他執着鞭,想起許久前,做足僞裝後,坐在高樓之上,看她與那位中書令夜遊長街的事——
或許也不是很久,不過在日複一日的煎熬裡,他已記不清是何時了。
雲家的人殚精竭慮将他暗中送走,溫從琛拿了一個死囚來替他,雖幸免于難,但他也失去了手邊能用的一切助力與資源,甚至還得被賀蘭錯幹涉行事。
昔日臣屬,何時竟能對君主指手畫腳了。
終于,穩定下來之後,他又有機會重新踏上京畿的土地,雖然也是避着人,見不得光。
自己名義上的表妹,不死不休的仇敵,她竟這樣輕松歡樂,無憂無慮,與民同樂,看燈火,嘗小食。
而他懷抱着仇恨,躲藏于陰影之下,日夜難以安寝。
獨孤,他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的真實姓氏,也忘記不了父母帶着血海深仇的眼神。
在雙親催眠般的督促裡,獨孤熾此生唯一的目标,便隻餘滅大邺,複獨孤。
以及,親手殺死那位,生來幸福美滿,自由安定的女帝。
猶記得當初深夜,大邺的皇長女誕生,身為她父親的鎮國公滿心歡喜地回府,府上的衆人亦是互相慶祝着,慶祝這個王朝的下一任帝王,身懷雲氏的血脈,與他們有了最最緊密的聯系,意味着雲氏的無上榮光可以延續,也意味着——
他們有更大的權力來幫助他這個獨孤後人。
鎮國公拿了一樣東西,用匣子封好,便匆匆忙忙準備入宮去見妻女,意外看到他站在庭中,夜色之下,顯得極為突兀,孤零零的,于是溫和地喚他過去。
“怎麼一個人在這?”
鎮國公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對他像對一位正常小輩般慈愛。
獨孤熾也曾設想過,若叫這位嫉惡如仇、正直大義的将軍知曉了内幕,他會怎麼做?
不過,沒有這個可能了,雲氏上上下下都在瞞騙着他。
“宮裡有一位皇女誕生了,你知道她是誰嗎?讓我算算輩分......嗯,你倒是可以喊她一聲表妹。”
獨孤熾在心底嘲諷一笑,他是獨孤之子,與宋氏更是死敵,何來什麼大邺朝的表妹?
但他面上好奇懵懂地應了一聲,“叔叔馬上便是要去看表妹嗎?那......表妹可取好名字了?”
“名字?”鎮國公一愣,随即笑道,“聽說聖人已經拟了幾個,不過此時尚且不能公布。”
“你早點回屋,夜裡露重,别染了風寒。”
說完,鎮國公便帶着喜色離開,懷裡的匣子“咚”地一響,仿佛是什麼小巧的物件在裡面滑動。
整個京畿普天同慶,不久後,更是下達了大赦天下的旨意,祝福這位在歡樂與愛意中降世的小殿下,可這與他一位亡國之人,無任何幹系。
......
紫宸殿。
窗外鳥鳴陣陣,玉山坐在窗邊,神色帶着幾分猶豫,“陛下,父罕真的會信嗎?”
宋撄甯抽空擡頭道:“以他的性子,略有些急功近利,所以肯定信,隻是河西的那兩個人,倒不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