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這次學了乖,恭恭敬敬地喚了聲“陛下”,随她一同進入書房。
宮人端來新進獻的春茶,宋撄甯抿了一口,頓覺淺香不絕,示意玉山在一旁坐下。
“阿奴,可知朕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玉山神色鄭重,斟酌道:“大概......有了些猜測。”
“要提前了。”宋撄甯點頭。
必須趕在獨孤熾正式動手,趕在突厥與河西的聯姻達成之前,搶占先機。
“阿姐需要我做什麼?”玉山憂心忡忡地看着她,“你會有危險嗎?還有......我的阿依姐姐,陛下曾答應過我——”
“朕都記得。”她一擺手,将桌邊的茶盞向前推了推,“早些行動,公主才能安然無恙。”
“朕需要阿奴給可汗傳信,告知他朕神思恍惚,因着政務繁忙的緣故身子虛弱,中毒已深。”
“那幾位使者,自然也會配合你行事,盡管放心就好。”
玉山撚着手裡的琉璃串,詫異地眨眨眼,問道:“......他們,還活着嗎?”
宋撄甯失笑,“朕說了把他們看管起來,那便是真的看管,沒有取他們的腦袋。”
日後或許還有他們的用處,自然得留下性命。
“好!”玉山站起身來,“我現在就給父罕傳信。”
宮人們為他拿來筆墨放在案上,他沉思一番,落筆飛快。
那串碧色的琉璃珠被他放在一邊,灑落的天光折射出萬千細碎的影子,恍如星河降下。
宋撄甯伸手,接住了一塊光點,好奇地問道:“阿奴的這個珠子,倒是很特别。”
“這是有一年,我跟随父罕和大哥去雪山,孤身被困一處山洞時,偶然遇見的石料。”他執着筆擡頭,“不過那時,恰好趕上山下報信,大哥的長子誕生,那也是父罕的長孫,我便被他們留在山中,無人問津。”
“這串碧琉璃,也能提醒我......”玉山的手腕抖動一下,聲音似是被凝住,“父罕,并沒有那樣愛我。”
“我所享有的一切,無非是因着出生時的吉兆,與一個幺子的名頭罷了,畢竟那樣獨斷專行了多年的人,不會吝于寵一寵幼子,彰顯他的慈愛。”
一團濃厚的墨滴落在紙面上,他舉起來吹了吹,無奈地換上另一張白宣。
身攜祥瑞之兆誕生,作為阿史那莫明最小的孩子,得到了無邊寵愛,卻很少有能插手大事的機會,甚至被送來了距離家鄉極其遙遠的大邺王都,已近乎成為莫明的棄子。
宋撄甯默默看着他垂頭寫字的模樣,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隻能道:“朕......會盡量讓你姐姐性命無虞的。”
玉山寫了滿滿一面紙,印下自己的印章,吹幹後遞給宋撄甯,她掃了幾眼,吩咐杜年去處理。
“有勞阿奴了。”宋撄甯朝他微微一笑,“按你父罕的性子,大概很快就會有所動作了。”
“那我......”
“王子安心待着便好,若是遇到什麼異常,記得告訴朕。”
“陛下。”臨走前,玉山忽然回過頭道,“草原和大邺,會起戰事嗎?”
宋撄甯靠在椅背上,嗓音溫和:“朕還得先解決了内亂呢,殺了節度使,中斷你父罕與河西的結盟,才有不對草原揮刀的可能。”
玉山松了口氣,朝她颔首,“多謝阿姐。”
他無憂無憂地長大,生性良善,最不願見到無辜生靈因着掌權者的私欲,而受到牽連,乃至失去性命。
宋撄甯願意給他一個承諾,也不枉他對父罕的交待陽奉陰違了。
玉山離開後,書房又恢複了寂靜,牆壁上的那幅畫随着卷簾而入的春風搖曳,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
她翻閱了幾本折子,又給兵部和軍器監批了銀兩,命他們務必将派下的任務辦好,不容有失。
獨孤熾既是雲氏出身,那麼所學所用的兵法也必定是和她父親鎮國公一脈相承。
鎮國公用兵求穩,戰無不勝,極擅排兵布陣,用最少的損耗來達成戰果。
所幸其麾下良将,如今大多都在朝中效力,應對起來,大概不會過于困難。
史書裡,獨孤熾能一路勢如破竹地攻打京畿,兵臨城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大邺朝的許多武将都折損了,有的纏綿病榻,有的英年早逝。
宋撄甯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一疊疊奏折本上,硯台中的墨汁略有些幹涸。
這一次,不會了。
夜幕降臨時,一封由突厥七王子親手所寫的書信,被悄悄送出了京畿,一路快馬加鞭,交到了汗王莫明手中。
彼時草原正籠罩于皎皎月色之下,寂靜之中,呼嘯而過的風聲顯得極為喧嚣。
莫明皺着眉讀完了信,忽而大笑幾聲。
一旁的長子艾沙對他突如其來的喜悅感到十分不解,問道:“父罕,弟弟寫了什麼東西,值得您這般高興?”
“你弟弟事辦得不錯。”莫明将信放在燈上燃毀,“大邺那位女帝身體不好,中毒已深,神智也不太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