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陛下果真賜死了崔望熙?”那人驚異不已,“你可是親眼所見?此事可馬虎不得!”
“是的,陛下此次似是大怒,甚至繞開了政事堂與三司,親自去賜的鸩酒,小的眼睜睜地看着他喝下,才敢跑出來告訴您的,此時大概已經斷氣了。”
“好!好好好!”他忍不住發笑,衰敗的面容顯露出幾分猙獰,“女帝獨斷專行,對這樣的肱骨臂膀也能痛下殺手,不枉我等潛伏多年,總算是為吾主做了些有用的事了,也是那崔望熙自作自受,我不過推他一把罷了。”
小吏也連忙拱手道喜:“恭喜大人!此次立下大功,殿下必定會嘉獎于您的!來日新朝建立,您便是開國元勳呀!必定封侯拜相,風光無限啊!”
破敗的宮門被緩緩推開,宋撄甯淺笑盈盈,與她并肩而立的正是剛剛“死在牢中”的崔望熙,身後是數位重臣。
“溫愛卿要當哪一朝的‘開國元勳’呀?快說與朕聽聽——畢竟大邺尚在,朕還沒死呢。”
那人瞳孔一縮,驟然回頭,面色煞白。
正是告假已久,纏綿病榻的刑部尚書,溫從琛。
宋撄甯看向他身旁瑟瑟發抖的小吏:“怎麼,沒覺得這刑部天牢讓你離開得太順利了些?連往日的盤查都撤走了?”
“陛下、陛下饒命......”
“陛下......是、是臣鬼迷心竅——”溫從琛環視一周,見到森寒的箭頭打了個寒戰,立刻伏在地上,聲淚俱下,“陛下——臣到底為朝廷效命多年——”
宋撄甯冷冷一笑,擡手下令:“放箭。”
霎時間,漫天箭雨齊發,溫從琛立刻拉過身邊的小吏擋住,嘴裡咒罵不息。
忽而,一道冷光自背後襲來,攜千鈞之力,劃開長風飛雪,穿心而過。
雪地裡暈開大片血紅,霍昇持着弓自廊下出現,繞過二人的屍體,“臣參見陛下。”
宋撄甯對上後方一衆好奇的眼神,正了正神色:“幾日前的事,不過朕為了揪出叛臣,與崔相做的一出戲罷了。”
“今日也與衆卿一起見證,為朝廷鏟除了一個隐患。”
傅善平擰着眉,“可那些書信,倒是不似最近寫成的,已有了些時日。”
“傅相心細。”宋撄甯誇贊道,“書信是在霍昇冊封十六衛之前便已準備好,為的便是今日,其中往來,朕全部知情。”
傅善平驚訝不已:“陛下聖明,思慮周全。”
“如今還在新歲假休之中,衆卿辛勞,還是早些回去吧。”宋撄甯循例賞賜慰問了一番,便起駕回了紫宸殿。
她困得幾乎睜不開眼,隻想趕緊躺着歇歇。
“臣還以為溫尚書會帶些兵出行呢,沒想到孤身便敢前來。”符染心有餘悸,“好在諸事順利,霍将軍箭法超群,沒讓他抖出不該說的來。”
“他稱病這麼久,見朕把事務都交給何毓宗茗他們,估計以為朕都忘了他了,自然輕率。”宋撄甯靠着軟榻,阖着眼道。
“對了,‘崔岐’那邊,交待得如何了?”
符染歎息道:“還是不肯說,何侍郎此番有些束手無策......該上的法子都上了,他還得提心吊膽,生怕把人弄沒了,那才是不好給聖人交差呢。”
宋撄甯眸中帶了些笑:“何毓一向号稱什麼‘冷面閻羅’,最擅長刑訊逼供,這次沒能叫‘崔岐’開口,怕是心裡氣悶着......把溫從琛已死告訴他吧,再堅持也無用了。”
符染領了她的口谕,去往刑部,沒一會便匆匆返回。
“聖人,他說......想見您與崔中書一面。”
“哦?見崔相?”宋撄甯坐起身來,把蜷在膝上的銜墨奴抱給小宮女,“崔相還在宮中嗎?宣他過來。”
“崔中書剛剛與霍将軍說話呢,沒有離宮。”
“那就叫他直接去找何毓,不必多跑一趟紫宸殿了。”
......
天牢之中,何毓帶着二人去了深處,見到了如今的“崔岐”。
“崔相去問吧,到底十數年的時光,有些事,你應該比朕更想知道内情。”
“好。”崔望熙悄悄拉了下她的手,走上前去。
“真正的崔岐在哪?”
“早就死了。”
崔望熙皺了下眉,繼續問道:“什麼時候?”
“大概......六七年前吧,您正好病了一場,我就和他換過來了。”
六七年前......他回想了一番,他的的确确病了一場,醒來感覺崔岐對他熱情了些,隻以為是擔心他身子的緣故。
“可是——”
“可是哪怕雙生子,也會有不同之處,對不對?”他扶着牆壁,垂頭咳了幾聲,“我模仿了許久,終于把自己變成了弟弟,他的眉骨高一些,我便磨平了自己的骨頭。”
“你從河西而來?”
他滑落在地,粘稠的血從嘴角流出,“陛下一定想知道我的主上究竟是誰對不對?你殺了他......導緻他如今處處受制,舉步維艱......”
話未說完,“崔岐”便癱在牆壁,不再出聲。
何毓上前一驗,朝二人搖頭。
“罷了。”宋撄甯凝着地上烏黑的血,沉默片刻,“辛苦何愛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