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
幾人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心中揣測着陛下召集幾位重臣的目的。
而且......其中多數是武将。
宋撄甯入殿時,恰好望見謝華筝鬓邊的幾縷銀白,抿了下唇。
老師又添白發了。
衆人向她見禮,宋撄甯點點頭,吩咐侍從搬來梨花木椅,讓老師歇一歇。
“朕急召諸位愛卿,實屬無奈之舉。”她示意王寒英,“刑部和京兆尹查到了許長敬、雲氏、王氏的謀逆罪證。”
崔望熙氣息一滞,眸光冷若寒霜,他立刻接過那些信紙及證言,快速掃過。
王氏密語雖未被完全破譯,但透露出的内容已經足以叫他殺意迸發。
掃視完後,他将證物交給身後的兵部尚書謝翼,自己則默默凝視着玉階之上,端坐的帝王。
他再一次認識到,那個東宮裡天真寡言的小女郎,似乎在某個瞬間,已然成長。
父族毫不留情的揮刀,竟也能平靜以對。
“諸位看完,有何對策?”
左千牛衛大将軍馮遇恩直接上前一步:“臣願挂帥出征,替聖人斬了許長敬那心懷不軌的反賊!請聖人恩準!”
謝翼道:“臣也以為,馮大将軍領兵最佳,他曾與許長敬同在鎮國公麾下,共事多年,對其最是了解,知己知彼,比臣等都合适。”
侍從取來輿圖鋪開,宋撄甯指了指京畿道下方的一塊區域:“欲入劍南,必經山南東道,其中夔州、襄州的州府長官,分别出自雲氏和雲氏的附庸,錢氏。”
崔望熙順着她指尖位置看去,女郎的指節纖細白皙,淺淺泛着粉,内側有多年執筆留下的薄繭。
他眨了下眼,心中滑過一絲異樣,問道:“陛下是擔心他們報信嗎?”
宋撄甯道是。
“那便先将此二人拿下,馮将軍暫行陳兵郊外,确保消息不會走失後,再入山南。”
“按崔相說的辦。”宋撄甯的目光未曾離開輿圖,“傳旨,夔州刺史、襄州刺史私行賄賂,中飽私囊,押送入京容後發落。”
符染為她展開明黃的绫錦絹綢,将沾好墨的禦筆遞來。
“劍南道節度使許長敬,擁兵自重,蔑視君威,行迹猖狂,罪不容誅。“
“故令左千牛衛馮遇恩為主帥,領兵十二萬,掃除兇逆,匡扶社稷,保衛家園。”
最後一句“布告天下,鹹使聞之”落筆後,宋撄甯取來手邊的皇帝信寶,重重地印下。
做完這一切,她将聖旨遞給符染。
“另外,王氏、雲氏以謀大逆罪論處,誅九族,左領軍衛大将軍王寒英持朕旨意,查抄二府,往來親密之人,若有朝中任職者,褫奪官位,流放嶺南道。”
後面關于府上人口的處理,絞殺或為奴,便也不必她多費心了。
隻是雲氏是宋撄甯父族,族廟内仍供着鎮國公的牌位。
王寒英捧着聖旨俯首:“臣知道該怎麼做,雲氏罪行,與鎮國公無關,不會令國公爺蒙羞的。”
“好。”宋撄甯十分寬慰,“王氏你自行去處理,朕之後會追封你母親與長姐國夫人和郡主之位,今起,愛卿這一支遷出王氏,不與之同罪。”
随後,幾人對着劍南道山川輿圖,商讨了一番行軍路線與攻進方略,最終在确保京畿固若金湯的前提下,夜行山路,遲則生變。
讨論結束時已月明星稀,涼風飒飒。
宋撄甯親自送太傅謝華筝離開,路上照例詢問了幾句,得知老師一切安好身子康健,才百般不舍地目送她坐上馬車。
粼粼的車輪聲在寂靜的宮道裡回蕩着。
“太傅與朕......”宋撄甯的聲音很輕,仿佛歎息,“竟避嫌至此。”
甚至,連她想傾訴自己的難過、悲傷,像從前一樣親近老師,都不給機會。
東宮裡的溫馨歲月,從她坐上那高貴的帝王寶座開始,便早已成為回不去的時光了。
“謝太傅出身名流謝氏,又教導聖人多年,此舉......到底是為了聖人着想。”符染将披風搭在她肩頭,仔細系好。
“陛下。”
崔望熙站在階前,身姿清隽修長,皎潔的月色灑在他俊美淡漠的臉上,如同蒙了層白紗。
“春夜露重,崔相還不回去嗎?”
宋撄甯頭上戴了支做工精緻的鳳钗,钗尾墜着一顆明珠,行動間會微微顫抖。
崔望熙盯着那顆明珠,覺得好似女郎的眼淚,滑過嬌嫩的面頰雪膚,晶瑩易碎。
剛剛知道雲氏謀逆的時候,宋撄甯有沒有哭?
她是獨自埋頭哭完,然後擦幹那一滴滴明珠,再擺出平靜端方的姿态,宣召衆臣下旨誅逆嗎?
還是早有預料,安然接受?畢竟為君為帝,本就孤家寡人。
血脈親情與無上皇權,人們自然知道如何選擇。
崔望熙想起初見宋撄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