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鐘家正式請媒人上門提親。
江旭喜憂參半。
這兩日他一直擔憂妹妹癡心錯付,現在看鐘家着急的樣子以及鐘五的神色,他才算明白,鐘家也好,鐘五也好,對妹妹還是十分在意的。
但他又有些不痛快。他才剛剛回來,妹妹卻要許人,盡管還沒嫁出去,他也覺得心裡空洞洞的,像是缺了一塊,既有對過往六年無法彌補的遺憾,又有對妹妹終将嫁為人婦的郁悶。
是以當天,江旭短暫地出來露個面,就拉着江生回屋喝悶酒了。
江留青倒是很高興,收下媒人送來的一對大雁,拿去給江銜月瞧。
“看鐘家多用心,聽說是五郎親自去抓的。”
過來湊熱鬧的江生打趣,“估計是今年南飛的第一批大雁了。”
他也沒想到他還沒問清楚兩人是怎麼回事兒,兩家都開始議親了。
江銜月大大方方地去接,“那就留在我這裡吧。”
江留青卻不給,“這個可不是給你玩兒的,等到鐘家來納征的時候,炖了給你們吃。”
江銜月目瞪口呆,這也太實用主義了吧。
江生笑道:“咱們農家人少有送大雁的,一般用鴨、鵝或者鴛鴦代替,人家鴨和鵝都吃了,這個大雁當然也是要吃的。且‘雁肉,味甘平,主益氣輕身,久服長發,耐老不饑’,大雁又是忠貞之鳥,終身一侶,天涯共飛,你要是舍不得吃,讓三叔和旭哥兒給你放到嫁妝裡,你養他們一輩子。”
江銜月咋舌,“吃了就挺好。”
她剛剛也就是随意一說,大雁翅膀長,飛得又高,不是籠中之鳥。若是放了,又辜負了鐘五的心意,那就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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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上旬,鐘家就将納采、問名、納吉三禮走完了。
九月十二,鐘老金和陸氏帶着鐘五正式送來聘禮。
家裡沒個能主事的人實在不方便,江旭又去請三奶奶和大伯母過來坐鎮。
二十八兩聘金,在這個普遍是八兩、十兩的地方,算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其他的就都按照規矩來,額外多了一套金飾,包括一對金葫蘆發簪,一對金葫蘆耳墜,一對萬代長春葫蘆紋花枝金手镯,一條墜金葫蘆長項鍊,一個金鑲玉葫蘆戒指。
掐絲工藝精湛,葫蘆圓潤精巧,花枝绮麗曼妙,雍容華貴。陸氏直接給江銜月戴上,襯得人更加嬌俏妩媚。
江留青和江旭知道鐘家的情況,他們兄弟六個,能拿出這麼多肯定是鐘五自己添的,一看就是用心了。
他們很滿意,将江銜月做好的衣裳鞋襪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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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送聘禮上門的場景,好多人都瞧見了,大家這才知道,江家小娘子已經許了人,村裡人都來看熱鬧。
杏花裡和桃源裡畢竟離得不遠,沒多大一會兒,鐘家什麼情況就人盡皆知了。
有好奇的,“江三叔怎麼找了這麼個女婿?”
也有惋惜的,“早知道我也上門去問問信兒了,這兒媳婦兒娶進門,就是讓我供起來我也樂意啊。”
“趙嬸子,你倒是先把你家裡那兩個供起來啊,總得有人在前頭打樣兒,人家才敢信呢!”
也有酸的,“還以為是什麼天上有地上無的好人家,結果鐘老三挑挑揀揀,不還是找了個田裡謀食兒的,誰家底兒還厚過誰了!”
還有幸災樂禍的,“嗐,有了前頭劉氏那事兒,你以為他還能挑什麼好人家,能找個這樣的就不錯了。”
“那話可不是這樣說,劉氏不好那是老劉家從根兒上就壞了,關人家江家什麼事。再說人家找這樣的女婿怎麼了,這樣的女婿,你們就是想找也未必能找得着呢。”
桃源裡因為有白石橋這樣一個草市,又離白河和縣城近,百姓們出去做工或者做點小生意都很方便,生活普遍較為富足。
所以若是有合适的對象,望仙鄉以北那些村子的居民都很願意把女兒嫁到桃源裡去。
這人一說,馬上就有人附和,“誰說不是,咱就不說人家家境如何,單就這個小夥子,跟月兒就般配!那身量,那相貌,出挑得很,要是我我也願意。”
“你願意嫁也得人家願意娶啊!我看人家家底可不薄,那聘金都有二十八兩銀子呢,夠蓋一處排場的磚瓦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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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議論紛紛,董家自然也知道了。
董桃林的娘許氏擰着董來富的胳膊,往左轉完又往右轉,直把董來富擰得眉頭都皺起來。
“都怨你!都怨你!咱桃林差哪兒了,咱們家又差哪兒了!娘要是少聽老二媳婦兒和老四媳婦兒撺掇,向着桃林,哪還輪得着那姓鐘的?你要是早聽我的上門去跟江老三探探口風,說不定這會兒媳婦兒茶都喝嘴裡了……”
許氏越說越惱,簡直想把董來富的腦袋敲開,看看裡頭是草還是水。
當個大哥,别的讓着兄弟們也就算了,連自家看好的兒媳婦兒也不能争,她這個做老婆的跟着他受苦受累一輩子,大兒子大兒媳作為孫輩兒裡的老大,也都讓着底下幾個小的,可現在,連小兒子也要跟着受委屈。
她越想越覺得咽不下這口氣,不由恨上了老在董老太太跟前念叨董杏林實在,跟江銜月更般配的董來貴媳婦兒,和總愛挑唆董來華說江家小娘子嬌貴,董家養活不起的董來華媳婦兒。
董家由此又是一番雞飛狗跳,這都是後話。
此時的董來富無暇顧及鬧騰的許氏。
董桃林剛聽到消息就愣怔着出門了,他實在怕兒子沖動之下做出什麼事,趕忙安撫住許氏,出門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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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桃林奔出門,卻不知道該往哪去,他順着山底下的野路走,不知不覺就走到江家後牆角門處。
他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她起了男女之思的,好像當初一起玩耍的時候,還都是小孩子,隻是隔一段時日不見,再見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曾經哭着鬧着要攆着他們爬樹下河的胖乎乎圓滾滾的小丫頭,像是柳樹抽芽一般變得苗條纖細,亭亭玉立。
她不像小時候那麼愛哭愛笑愛玩愛鬧,卻比小時候更加美麗,更加靈動,也更加讓人捉摸不透,就好像是在臉上蒙了一層紗,喜怒哀樂都在面紗下,讓他看不清,也讓他越發想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