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天比一天熱,六月初,江家種的早稻熟了。
江銜月一直盯着劉氏,倒也沒發現什麼異動,唯一反常的一點是,她不像以往那樣愛串門子了,每日裡在家待着。
甚至于到了農忙時節,她回了一趟娘家,竟也沒常住,隻把江小六撇在那兒就又回來了。
不過,家裡人都忙着收割稻子,也沒誰顧得上她。
董家人和鐘五都過來幫忙,董桃林也如願過來了,江銜月和大伯母去地裡送飯的時候,他嘴都要咧到耳後根去,老遠跑過來接。
“董五哥,你撿着銀子了?”江銜月都開始盛飯了,他還是那副樣子,江銜月都怕他把嘴角笑裂開。
董桃林:“……沒有啊!”撿銀子有什麼可開心的,還得站在原地等失主。
“不過我撿了别的東西,給你看!”他握着拳。
江銜月退了兩步,“我不看!”董桃林小時候最愛拿毛毛蟲吓人了,雖然她現在不怕毛毛蟲,但是也不喜歡這種軟了吧唧沒骨頭還長長毛的小東西。
董桃林眉毛都擠到一起,大聲辯駁,“不是毛毛蟲!”
“不是毛毛蟲我也不看。”江銜月退開八丈遠,把碗放到田埂上的一塊石闆上,“我放這兒,你快洗了手過來端。”
董桃林:“……”真的不是毛毛蟲!
董來富也走過來,放下手中的稻捆,給董桃林腦袋來了一下,“叫你小時候吓唬人,看你還得意不!”
董桃林:“……”真的不是毛毛蟲啊!
江留芳笑了,催他,“桃林,快去洗了手過來吃飯!一會兒涼了。”
鐘五已經洗過手了,他提着一個草簍過來,遞給江銜月,接過手替她盛飯。
“這是啥?”江銜月好奇地打開看,“哇,這麼多!”
董桃林都好奇起來,慌裡慌張跑過來,“是什麼,是什麼!”
董來富不忍直視,“……個傻蛋。”
“喏,就是鴿子蛋,董大伯都知道。”草兜已經放在田埂上了,江銜月眉毛一挑,讓他自己瞧。
董來富哽了一下,拿着筷子撲棱撲棱扒飯吃。
董桃林不感興趣,隻是控訴,“你都不看我手裡是啥!”
鐘五接過大伯母遞過來的碗,挑了挑眉。
江銜月無奈道:“董五哥,你幾歲,春月都不這麼玩兒了!”
董桃林:“……”
這跟幾歲有什麼關系?他給你的你都看了!
董桃林心裡不大服氣,他瞧了鐘五一眼……
鐘五正在安靜吃飯,看着是比他有成色多了。
董桃林嘴角耷拉下去,再也沒有剛剛的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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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收回來了,江家的活兒卻還沒忙完,他們還要忙着脫粒,翻曬。
江家兄弟幾乎日夜都待在村南頭的打谷場上。
鐘五在他們這邊忙活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回去了,他家今年種的晚稻,不着急收,就和江濤約定過兩天往山上去。
這日傍晚,鐘五早早地到了江家坳。
他們明天才去山上,隻是如果他明天早上從家裡出發,走到這邊就要耽誤半個時辰工夫,就算要上山,要想在天黑前下山就走不了多遠,所以江濤約了他前一晚過來。
他心裡有些盼頭,所以早早地出發了,一路上走得飛快,到江家坳的時候天還未黑。
他在村外徘徊一會兒,才順着河邊一條少有人經過的野路往村北江家方向走。
江家坳的田地都不在這邊,打谷場也在西南頭,是以四下無人,倒也清靜。
流水叮咚,微風拂柳,鐘五慢悠悠走着,有些享受這樣一步步走向心之所系的路程。
明明挺長一段路,他走得也挺慢,卻還是很快就到了,正好看見江銜月走遠的背影——她手裡拎着籃子,看來是要去打谷場那邊送飯。
鐘五想着這會兒正是夕食,便沒有去敲江濤家的門。
他看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柳樹不錯,高大隐蔽,視野也好,便爬上去躺在樹窩裡做短暫的歇息。
江銜月送飯回來,天已擦黑。
鐘五幾乎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他也不動,在樹上歪着,看她進了院子,看她關了大門,看竈房的窗子裡現出如豆燈火,他就盯着那微弱的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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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有個凳子似乎變了位置,江銜月沒有在意。
她忙了一天也不覺得累,精神滿滿地爬上了院子裡的枇杷樹。
六月初十,正是江旭的生辰。
自江生說有江旭的消息後,江銜月就盼着這一天。
娘在夢中跟她說過,當年他們種枇杷樹的時候,她偷偷在樹根處埋了一根紅線,後來又一一接在他們一家四口的手指頭上。
倘若她心中有所思有所念,隻要在枇杷樹上虔誠祈禱,再動動手指,另一端的人就會聽見。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不得不說,這些年,枇杷樹就是她唯一的寄托。
她想娘親了要爬樹,盼哥哥歸家也要爬樹,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她像這次一樣充滿希望。
直到院子裡傳來劉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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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月兒!”天已昏黑,劉氏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喊着江銜月的名字。
江銜月直覺不對。她不認為有什麼人是值得劉氏為她引薦的,還是用這種幸災樂禍的口吻。
她屏住呼吸,隐匿在枝葉間,與枇杷樹融為一體。
隻有竈房的燈亮着,劉氏朝身後擺了擺手,悄悄進了竈房。
竈房裡空無一人。
劉氏皺眉,又往西廂房去……西廂房門上的鎖還挂着,也沒人。
“人沒回來?”有黑影貓着步子走到劉氏身後,聲音冰涼黏膩,像是蛇伸出信子,令人膽寒又惡心。
“奇了怪了,剛剛看着人朝這邊兒走的,籃子還在竈房裡擱着呢,誰知道這一會兒工夫,又去哪鬼混了。”
“是不是你瞧錯了?要不,咱去屋裡等着?這天都黑了,還怕她不回來?等她回來了,怎麼着也逃不出咱們的手心兒。”
“這倒是,你去,先去我屋裡躲着,等院子裡有動靜再出來,到時候直接把她堵到屋裡。”
“你屋子在哪,給我領個路吧,嗯?”男人一隻手挑着劉氏的下巴親上去,另一隻手從她溜薄的衣擺下鑽進去。
“哎呦~你胡鬧什麼,别動手動腳的,一會兒人回來了。”劉氏欲拒還迎,軟倒在男人身上,輕輕捶打他的肩膀。
“你還怕什麼,那軟蛋綠毛龜晚上又不回來,等你那便宜閨女回來了,看我伺候得你舒坦,說不定不用用強,她就願意了呢。”
“嗯,那往這兒走,啊~輕點……”
聲音漸遠,越發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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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銜月淚流滿面,她死死盯住竈房裡那一簇幽暗的光,狠狠咬住不停顫動的手指。
那燈火閃了閃,明明滅滅,像一束幽暗的鬼火,讓她瑟瑟發抖。
要怎麼辦呢?她頭腦發懵,看着延伸到東廂房瓦片上那根脆弱的枇杷枝幹,顫抖着往前邁去……
“唔……”
被人擒住的一刹那,江銜月大腦一片空白,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有如空洞般的眼眶,像泉眼一樣,不斷溢出淚水,幾乎頃刻之間,打濕鐘五的手背。
“月兒,是我。”
熟悉的清潤的聲音傳來,江銜月隻覺得自己像癱瘓了一般,站不直也立不住,隻有緊緊地依偎着身後的人,她才能稍稍直起來。
鐘五松開捂住她嘴的手,她急促地呼吸着,嘴唇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鐘五用衣袖抹去她糊了滿臉的淚,輕聲道:“好了,沒事了。”
他聲音急切中帶着一絲溫煦,仿佛映照此刻的心田。
上一刻,憤怒、焦灼、驚懼,如雷電、爆火、寒冰,不斷在心頭翻滾……它們織就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寸寸收緊,勒得他心頭滴血。
直至擁她入懷的此刻,才漸漸平息。可心依舊怦怦怦跳得厲害,那種焦躁像是要一股腦湧出來一般,他急需做些什麼,來拭去她臉上的淚迹,撫平他心中的褶痕。
“還站得住嗎?”鐘五低聲問。
江銜月無聲點頭,她不敢說話也說不出話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那在這兒等一會兒,三百,不,兩百息。别怕,我很快回來。”
他用力地擁了她一下,将她安置在三根粗壯的枝幹中間,還是不放心,“扶好,别往房頂上去,上面有青苔,滑得很。”
江銜月憋着淚點頭……娘親沒有騙她,即便哥哥沒有回來,另一個人卻來了。
剛剛的某一個瞬間,她很想摸摸鐘五的手,看看那條線是不是也系在他的手指上。
她手指顫了顫,終究還是沒有伸出去。
鐘五拍了拍她的脊背,幹脆利落地跳下去。
他順着牆根摸進屋子,直接在酣戰的兩人發現之前,用床單兜頭将人罩個嚴實。在他們驚惶失措得吱哇亂叫的時候,連劈兩個手刀将人砍暈,用麻繩捆了一圈又一圈,而後打個死結,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