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上陽嶺南麓。
綠葉蔥茏蓊郁,結成翠色屏障,碩大飽滿的朱紅果子,一簇簇挨着擠着,綴在屏障上,仿若一幅筆觸深重色彩濃郁的畫……
鐘六樂得嘴都咧開了。
他蹿起來摘了一枝,皮都不及剝,揪了一顆直接送到嘴邊,牙齒輕輕一咬一扯,荔枝皮撕開一道長縫。
拇指、食指一捏一擠,霜白圓潤的果子滑進嘴裡,清甜的汁水瞬間在舌尖炸開。
那滋味,難以言喻……鐘六搖頭晃腦咂摸着,美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唔,啧,五哥,這好地方,你怎麼找着的?”
鐘五雙眼發亮,他也沒想到這幾棵樹這麼能結果,聽聞此言,囑咐道:“别廢話,快摘!這裡離得太遠了,咱們得趕早回去。還有,不許跟别人說。”
鐘六繃着嘴,不住點頭。這樣的好地方,當然不能讓别人知道了。
荔枝樹枝脆且滑,不容易站人,又要挑熟了的摘,即便兩人手腳麻利,摘滿三筐荔枝,也費了不少時間。
兩人順着來時的小路回去。
回去比來時更難走,鐘六背着背簍,鐘五挑着擔子,兩人順着山間狹長的石頭斜道往家去,到家時已是夕陽西下。
陸氏見兩人蓬頭垢面的,哭笑不得,“這是在地上打滾了,怎麼弄成這副模樣?快來洗洗。”
說着,又回頭朝屋裡喊:“老四,老五老六回來了。”
“你們四哥回來了,剛還念叨你們倆呢,要不是不知道你們上哪去了,估計早就待不住去找你們了。”
屋裡走出來一個瘦而硬朗的漢子,沖鐘五笑了笑,拍了拍鐘六的肩膀。
“四哥,你怎麼也長高了?”鐘六嘀咕
陸氏埋怨,“他那哪是長高了,他那是又瘦了。”
鐘五看鐘四一眼,挑了挑眉,似有疑問。
鐘四隻做未見,笑問道:“好了娘,不說我,老五老六你倆這是去哪了?”
說起這個,鐘六就精神了,掀開簍子上遮蓋的大葉子給他們看。
“哎喲,怎麼弄這麼些荔枝?”陸氏湊到近處,又大又圓潤的果子挨挨擠擠湊在竹筐裡,喜人得緊。
“你倆好運道!”她不由感歎,“就是這東西金貴,放不住,這會兒去城裡有些晚了,你們明天得起個大早進城去,正好趕上端午節,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鐘五放下擔子,給侄子侄女們各抓了一串,讓他們拿着吃,指着鐘六的背簍,“娘,明兒個讓老六把那一蒌背着去賣了。”
又指了指自己挑着的兩筐,“這筐留着家裡吃,這筐我明天去杏花裡帶上。”
陸氏舍不得,他們什麼吃不得,山上沒人摘的山桃山李山杏山梨他們也能下肚,何苦吃這金貴東西,就是再甜也心疼。
“你留一筐走親戚,我們留一點兒嘗個味兒就行了,其他的你們拿去賣了,也好攢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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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大的媳婦兒徐鳳撇了撇嘴。
賣了?賣了錢還不都是老五和老六的!婆婆可真是,生怕他們占老五一丁點兒便宜!
這老五也是……昨晚上,除了老四不在,其他幾兄弟可都在那坐着呢。老五竟然連個口風也沒透,就把幾個哥哥撇在一邊,隻喊了老六。
這還沒成親呢,就學會藏私了,等成了親,那還了得。上回的山藥還知道喊大家一起去弄,這才幾天,有好東西就知道背着人了。
她朝正走過來的鐘大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仔細問問。
鐘大并不覺得自家兄弟有好事會不拉着自己,所以他根本沒領會到自家媳婦兒的意思,還關心地問了一句“怎麼迷了眼睛了,讓閨女給你吹吹。”就去幾兄弟旁邊湊熱鬧了。
徐鳳又急又氣。
周氏也看得眼饞。荔枝多金貴,往年最便宜的時候也得五十文一斤。這一筐子,最少也有五六十斤,怎麼都能賣個二三兩銀子。
這樣會抓銀子的俊小夥現在隻是自家小叔子,他們就是沾光也很有限。等他成了自家妹夫,還怕他不帶挈着周家也發達?
周氏的目光熱切起來,看鐘五就像是在看金龜婿。
“老五啊,你這都是在哪片山上摘的?離得遠不遠?統共幾棵樹?果子還多不多?”
“在黎山上摘的。”
鐘五收拾着自己手邊那一筐裡的碎葉子,頭也不擡。
他以往找到稀罕東西,都會帶着幾個兄弟一起弄,賺了錢也是大家分。
就是三月三賣的山藥,也是他無意間在山裡發現了一大片,叫上幾個兄弟一起去挖的。
那會兒二嫂非要跟着幫忙,他也沒多想。
結果他們隻挖了那一回,回頭再去看的時候,那片地已經被禍禍得不成樣子了。
山藥全被挖光了不說,連根莖和葉芽都沒留下一點。
他們原本還打算将那些幼苗養起來,等長大了再采挖,如此也算個長久生計,這下全都泡湯了。
家裡人氣憤歸氣憤,卻也隻是可惜。
那都是老天爺賞的東西,誰得了就是誰的,他們能采那一回,就已經是老天爺厚愛了。
本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直到三月十五那天,他在城裡趕圩,看見周氏的兄弟也在賣山藥。
一開始他倒沒多想,山裡這東西多着,隻看人能不能發現。
結果周家兄弟自己就跟相熟的人說起山藥的來路來,話裡話外,都是笑話他們家人傻——他在背光處,他們瞧不見他,說起話來也無所顧忌。
聽了一會兒,他明白過來,那事兒是他二嫂幹的。
二嫂跟他們去了一回山上,隔天就回娘家告訴娘家人,甚至還是她親自給周家人引的路。
二哥坦誠實在,對他們兄弟也都是照顧謙讓居多,他不想讓二哥難做,就沒有再提起這個事兒。
可周氏做了這種事還跟沒事兒人一樣,沒有絲毫心虛和羞愧,他就十分不耐了。
是以對于她的問話,他回答得也很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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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卻還沒察覺出來,或者說即便察覺了她也不在意,反正好處都得了,就這一兩個冷臉白眼的,也不值當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