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世界是靜悄悄的。

忙了一夜的野獸拖着血食返回幽暗的洞穴，灌木叢中隐約傳出啼鳥拍打翅膀的聲音，雲紗深處，蒼白的月亮将落未落，冰冷的光芒仿佛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嗬！嗬！嗬！

披着铠甲的馬匹一個接着一個走出黑暗，騎士們熄滅手中的火把，沿将西大陸各主要城市都網羅其中的名為“衆神之路”的交通要道，前往毗鄰蠻荒之地的高拉地區。

（……按雅裡斯的說法，“衆神之路”在太陽帝國出現前就已經存在，是六千年前被天罰摧毀的永恒帝國留給後世文明的珍貴遺産。太陽帝國僅僅是這條連接着很久以前的過去和很久以後的未來、注定會作為人類文明的耀眼成就被永遠記住的偉大道路的維護者。）

（那麼偉大的文明竟然會一夜被毀滅，上億人失去生命，難怪凱魯沙覺得人類用幾千年時間苦心構造的文明是昙花一現的偶然，順應自然法則的朝生暮死才是宇宙常态……）

蕭雲看着道路兩旁的稀疏樹木，心緒連綿不絕。

“公子在想什麼？”

耳旁傳來約翰-迪爾的聲音。

他現在的身份是高拉大侯爵的首席參謀。

“我在想……永恒帝國當年究竟達到了怎樣的高度？又是什麼樣的偉力竟能将如此輝煌的文明一夜摧毀？”

“神。”

“神？”

“神摧毀了永恒帝國，因為永恒帝國想和神平起平坐。”

“在魔道和科技都達到了我們無法想象的高度後，他們逐漸意識到所謂的神不過是比他們更早掌握偉大力量的另一群‘人’……‘神’也會犯錯，也會受傷，也會被衰老和死亡所困擾……也無法死後複生——我說的複生是完美無瑕的複生，不是将混了異質的靈魂帶回現世的黑魔道——這份自信或者說狂妄，最終為他們招來了毀滅的命運。”

“至少，你哥哥、我的主人是這樣告訴我的。”

外形恬靜苗條的約翰-迪爾補充道。

“——不過您哥哥并不認為他們狂妄，他覺得他們很勇敢。盡管因為他們的行為，我們這個後續文明不論魔道還是科技都長期被神壓在了極初級原始的層次。”

“我也覺得……他們向衆神要求平等的夢想很偉大，失敗後全滅的結局很悲壯……”

蕭雲想起前世看過的非洲、拉丁美洲等前殖民地人民反抗壓迫失敗後國家淪為煉獄的悲慘故事，情緒有些低落。

“——他們沒有全滅，我們不是還活着嗎？”

粗線條的蘭斯不合時宜地加入話題。

他的主人、聲名狼藉的傭兵王“白色惡魔”阿方索為了得到以神聖大公為首的西大陸傳統政治勢力的認可，将這家夥租給了雅裡斯。

雅裡斯則把有豐富作戰經驗的他交給弟弟呂西安，讓他跟着呂西安去高拉和蠻族作戰。

三年租期結束前，他都是呂西安的仆人。

“蘭斯，你說得對！”

蕭雲恍然大悟：“他們沒有全滅！我們還活着！我們是他們的後代，繼承了他們的遺産，雖然隻是極少的一部分。隻要我們活着，他們就還在這個世界上。”

“……您的哥哥對您也存在着類似的期待。”

約翰-迪爾摸着胸口的十字形吊墜，輕聲低喃。

蕭雲沒有聽到這句話，他的耳朵被蘭斯的大嗓門填滿。

“——大侯爵閣下，你想知道我的主人阿方索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有點興趣。”

蕭雲點頭：“我聽說他是個臭名遠揚的流氓、強盜，做了很多殘暴的事情。”

“殘暴的事情？你是說屠城嗎？”

“是的。”

蕭雲嚴肅地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追随一個屠城的惡棍？”

“因為他給我機會——”

蘭斯直言不諱：“大侯爵閣下您生在最古老最尊貴的神聖家族，長在堆滿金銀珠寶的宮殿裡，您的大公哥哥略施小計就讓您成了高拉大侯爵。即便将來不幸被皇帝剝奪了大侯爵封号，您也能在您哥哥去世後作為下一任神聖大公的監護人，一世躺在金山上。”

“而我，以前是在角鬥場和人搏鬥換面包的奴隸，現在是在戰場上和人搏命換金币的傭兵，按太陽帝國制定的爵位體制，我奮鬥一生也無法得到最末等的男爵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