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沈觀瀾，尹武略整理了淩亂的衣衫，邁步出了書房。他面上春情未散，眼底卻已生出幾分戾氣，朝着内宅走去。

行至内宅，還未踏進尹夫人的房門，尹武便斂去了臉上的情意，眉間陰雲密布。他推開房門，隻見尹夫人正坐在窗前，手裡緩緩摩挲着一隻白貓，貓兒蜷在她的膝頭，閉着眼睛，喉間發出低低的呼噜聲。

尹武臉色漆黑，二話不說，幾步上前，揚手便給了尹夫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啪”的一聲脆響，把尹夫人打得猝不及防。她暈頭轉向，身子不穩，一個趔趄撞向了旁邊桌案的一角，跌坐在地。

白貓受驚，喵的一聲竄至窗下，蜷縮成一團，警惕地盯着尹武。尹夫人扶着案邊緩緩起身，捂着火辣辣的臉頰，顯然是恨極了，指尖顫抖。她不看尹武，眼睛隻盯着地面，冷冷道：“老貨，你聞聞你身上腌臜的騷臭味，直叫人惡心！”

尹武在太師椅上重重地坐下，雙目陰鸷地盯着尹夫人，語氣森寒地說道：“你給我安分了，好好做你的尹夫人！若再敢在沈觀瀾面前胡言亂語，敗壞我的好事，别怪我不給你留半點顔面！”

尹夫人嘴角一撇，不屑地冷笑，道：“呵，你尹家在外還有甚麼體面可言？孩子們出去，背後遭人指指點點，不都是因你那些腌臜行徑嗎？”

尹武聽她控訴，面色陰沉，卻不言語。他心知尹夫人所言非虛，隻是尹夫人當衆譏諷沈觀瀾，掀了尹武的逆鱗。

尹夫人說得字字誅心：“你這老不修，寵那個沈觀瀾，為他搭橋鋪路走關系，他仕途倒是走得順風順水。大郎與他同年，卻遠在江州，在同侪中受盡白眼，你可知他的難處？你貪戀男色，在外頭跟沈觀瀾厮混，叫人戳脊梁骨，孩子們都擡不起頭來，你可曾想過我這當娘的心？”

尹夫人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嗓音嘶啞，眼底充斥着怒意與悲哀。二人相伴将近三十載，飽經風雨，誰料到晚年卻遭此變故，緻使夫妻情分盡數散盡？

正是劍拔弩張之際，忽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随即門簾一挑，進來一個九歲的少年：“娘，我回來了！”正是尹夫人最小的兒子尹仲思。

尹仲思踏進門來，原本神色歡喜。誰知一見屋中氣氛不對，父親面色陰沉，母親左臉紅腫，額角青紫，他頓時沒了笑容，整個人都戒備起來。

尹仲思快步走到尹夫人的身旁，眼神關切，問道：“娘，您這是怎麼了？”

尹夫人強笑道："無事，娘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尹仲思哪裡會信？他看着母親臉上明顯的掌印，不由得雙拳緊握，滿腔怒氣，卻不敢發作。

尹仲思站在母親身側，一雙烏黑的眼睛直視着尹武，滿是不屑。

尹武瞧着站在尹夫人身旁的幼子，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尹武生性純良，不善言辭，将來在官場上恐怕難以有所作為，在幾個兒子中最不受他待見。

尹武看着他，想起袁晁的世子袁承璟，小小年紀，卻心思活絡。縱是不喜這個幼子，他仍對着尹仲思道：“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我将你養大，不是給自己養一個仇人的，你不必如此看我。況且你生性過于忠厚老實，你與世子是同窗，他心眼子多，話也多，你多看着他行事。世子過于淘氣了些，總比你這般木讷要強上許多。”

尹仲思聽着他說完後，不發一言。尹武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更是不快，起身便往外走。

望着尹武離去的背影，尹仲思鼓起勇氣，突然開口說道：“父親，若是日後你老了，不用哥哥們給你養老，我來養你。”他的雙手背在身後，死死地交握住。

尹武的腳步一頓，慢慢地轉過，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幼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說什麼？你……你威脅我？”

尹仲思手心裡微微沁出汗來，他目光堅定，顫抖的嘴唇，擠出一絲笑容，看着尹武，道：“兒子怎敢威脅父親？隻是父親總有老去的一天，父親名聲盡毀，哥哥們各有各的難處，未必肯奉養你。那時候我正年輕，父親在我手裡，我定會好好地孝順父親，給您養老送終的。”

尹武聽罷，心中既怒且驚，沒想到平日裡最不起眼的兒子，竟有如此的膽量，他冷笑道：“哼，你且等着那一天吧！”尹武毫不在意兒子對他的埋怨和憤恨，也全然不顧尹夫人麻木的目光，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尹夫人見他去遠，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将尹仲思緊緊地抱在懷裡，哭得淚痕滿面，哽咽道：“我的兒啊，可苦了你啊……”

尹仲思見母親失态，抱住她消瘦的肩膀，安慰道：“娘，你不要哭了，我隻當沒有他這個父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