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犀正聽着袁承璟童言無忌,忽見袁晁橫眉冷對,朝袁承璟瞥去,他橫了袁承璟一眼,道:“若是吃飽了,便回你自己院子裡去。”
袁承璟已吃得肚圓,碗中湯汁見底,将碗筷輕擱于案幾之上。拍了拍衣襟,他起身欲走,卻忽頓住腳步,複又坐于案前,有話憋在心頭,不吐不快。
袁承璟清了清嗓子,道:“爹,我今日在學塾裡聽尹仲思說,他父親年過四旬,三姨娘剛生了個幼子。爹爹您不過二十七歲,春秋正盛,必定是還能多生幾個的。若有更多的兄弟姐妹來支撐門戶,也是好事一樁,我心裡更是十分歡喜。”
趙靈犀正拿帕子給袁琮拭手,擡眼瞧他,問道:“尹仲思是誰?他爹又是何人?”
袁承璟笑得淘氣,道:“尹仲思是按察使尹武的小兒子,與我是同窗好友。他家裡兄弟衆多,每次大家一起玩耍,總是他們家的人多勢衆,我就顯得有些孤掌難鳴了。”說着,小嘴微撇,還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趙靈犀聽罷,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袁承璟,道:“尹家兄弟衆多又如何?能保證每人分到兩碗松茸雞湯面嗎?能每人都擁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嗎?他父母的關愛給了幼子,縱說是一碗水端平,老大老二心裡當真就不會覺得委屈嗎?一個家裡财物皆有定數,分給一人和分給十人,你說是哪個更好?”
袁承璟聽了卻是不服,反駁道:“一個人擁有再多寶貴的東西,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它。須得人多勢衆,一大家子齊心協力,才能守住家業。娘娘,你這是哪裡來的古怪想法啊?”
趙靈犀一時語塞,竟被問得啞口無言。前世的她乃是獨生子女,自小便獨享了父母所有的愛和資産。她萬萬沒想到,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心中想的竟然是家族壯大和人丁興旺。
是夜,袁晁沐浴更衣後,斜倚在床頭,目光不時落在妝台前的趙靈犀身上,頗有審視之意。
白日裡袁承璟和趙靈犀在飯桌上的那番話,都讓他看出來,她是真的不想要再添孩子,也是真的認為孩子越少越好。
袁晁坐起身,走到她身後,看着鏡中秀美的容顔,笑問:“靈犀,你真的認為孩子越少越好嗎?”
趙靈犀微微一頓,钗子落在妝台上,她轉過身,看向袁晁,道:“我白日裡所言,确有偏頗之處。細細想來,家族子嗣繁盛,人丁興旺,确實使得家族根基穩固,實力雄厚。”然而,她心中卻依舊堅持着自己不再有子嗣的主意。
袁晁伸手,将她頭上的簪環一一卸下,道:“世人皆言多子多福,不成想你心中竟是另一番想法。”
趙靈犀看着袁晁,反問道:“王爺既如此看中子嗣,為何府中不見側妃,也不曾納妾呢?若是如此,豈不是早早兒女成群?”
袁晁聽了她這番話,心下一堵。他悶悶不樂,道:“父皇後宮之中美人衆多,卻也隻有我與太子兄弟二人。太子與我同父異母,身後母族與各方派系皆是虎視眈眈。宮闱之争,勾心鬥角,從未有過安甯之日。我自幼便想着,此生隻娶一人便足矣,免得後宅不甯。女子嘛,也不過都是一回事。”
"什麼叫女的都是一回事兒?"趙靈犀聞言,秀眉微豎,雙眸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顯是心有不滿。
袁晁自知失言,忙讪笑,湊近她身旁,握住她的玉手,笑道:“你與别的女子自是不同。在我心中,你是天上仙女一般的人物,她們如何能與你相提并論呢?”
趙靈犀被他這肉麻的話弄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忙抽回手,脫口而出:“忒會油嘴滑舌!你與先王妃也是這般說麼?”
袁晁聞言,笑容僵住了,郁悶道:“好端端的,你又提起她做什麼?”見趙靈犀不語,隻看着自己,他無奈,道:“李毓在時,忙碌王府的吃穿用度,生下琮兒之後,心情日漸不舒,常沒來由地發脾氣,整日愁眉不展,情緒低落。”
趙靈犀聽着他的話,心中暗道:“李毓為了娘家,頻頻将王府的東西送過去,想必也有聽聞下人們的背後議論,心情不佳。再加上她生産不久,很可能是患上了産後抑郁,隻是無人曉得這是一種病症罷了。”
隻聽得袁晁繼續說道:“天氣轉冷,她又偶感風寒,身子便越發支撐不住,尋了許多大夫診治,卻都藥石罔效……”
義安郡四季花木常綠,氣候宜人,唯有每年十一月至次年三月,天氣會變得寒冷。當地人早已習慣了這般天氣,即便入了冬,都不燒炭燃煤取暖。
但袁晁一家從京城來就藩,即便冬天燒炭取暖,多年來,李毓仍難以忍受義安郡濕冷的冬日。水土不服,加上産後虛弱,以及無人理解的内心苦楚,相比在京城時的養尊處優,或許才是她香消玉殒的原因罷。
天氣漸涼,恰見阿蘿捧了一封請柬進來,笑道:“娘娘,郡守府送來了請帖,說是請娘娘去賞戲呢。”
趙靈犀接過請帖,是郡守劉希亮的夫人周氏寫的簪花小楷,上書道,冬日将至,白日清閑,特邀了本地有名的戲班子,其中不乏名家名段,懇請王妃娘娘能賞光莅臨,一同消遣。
阿蘿笑道:“劉家的婆子還在外面候着,娘娘且給她們個回信。”
趙靈犀笑笑,便轉頭詢問剛從内室出來的袁晁:“郡守府劉夫人送來的請帖,我可以出席她家的宴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