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義安王府正廳燈火漸熄,賓客各自散去。
袁晁立起身,見趙靈犀低頭理衣袖,起身也要離開,便道:“靈犀,夜深了,本王送你回甘棠館罷。”
坐間還剩趙謹言一人,他擡頭笑了笑,道:“謝王爺挂心,我送姐姐回去便是,不敢勞煩。”
袁晁看向他,見他一臉正色,略帶揶揄對身後侍衛道:“天色太黑,隻怕趙公子摸不回扶疏閣的路,你提着燈籠送他回去。”瞧出了趙謹言那點小心思,不動神色地拆了他的台。
趙靈犀瞧向弟弟,見他一張俊臉窘得通紅,忙笑着解圍:“謹言快回去吧,明兒還要去學裡,你早點歇息。一堆人跟着我,你還怕我丢了不成?”她起身随袁晁出了正廳。
身後的趙謹言被侍衛引着,燈籠的光暈漸行漸遠……
夜風夾着花香撲面而來,園中燈籠高挂,将二人身影拉得長長的,一前一後走着。
袁晁回頭看她,放慢步子,兩人并肩而行。趙靈犀卻總略慢半拍,過了一會兒,袁晁見她落在後頭,又站住等,笑:“白天抱着瑛姐兒滿園子跑,現下走不動了?要不要我攙着你?”
趙靈犀擡起一雙杏眼,瞧了瞧四周,見侍衛丫頭們遠遠跟着,都低着頭,似是沒有聽見。她歎口氣,小聲嘟囔:“跟着這麼些人,您給我留點面子不好嗎?總是這麼說話,也不怕他們笑話!”
袁晁聽她說得半嗔半怨,透着幾分嬌憨。伸手揉幾把她柔軟的頭發,嘴角微翹,似是頗為得意。
素日他端着架子,無不噤若寒蟬。趙靈犀搖搖頭,隻怕是多喝了幾盞酒下去,醉得有點放肆了,真是一反常态。
二人走至一處假山旁,奇石嶙峋,夜色下黑黝黝一片。山下小池塘中蓮葉田田,荷香襲人。袁晁停下腳步,奇道:“怎麼竟不言語了?整天聽見你對瑛姐兒幾個說個不停,是隻對我沒有話說?”
趙靈犀見他立在光影之中,心下不由一動:“我對瑛姐兒他們說話,那是哄孩子。您又不是孩子,哪裡用得着我去……?再說,您平日總冷着臉,我哪敢多開口?怕一開口說錯了話,落個沒趣!”
袁晁斜眼瞧她,道:“你既是我未過門的王妃,難不成還怕我訓你?你慣會哄人,怎的不來哄哄我?”
趙靈犀被他逗得臉紅心跳,瞪他一眼:“王爺還要我哄?您見過的大場面多了,我這點小伎倆,怕是入不了您的眼。您今兒酒喝多了,是不是有點上頭?咱們趕緊回去吧,别在這兒站着吹風!”
袁晁身子一歪,竟靠在她肩膀上,熱乎乎的氣息拂過脖子,趙靈犀僵在原地。袁晁還在笑:“我醉不醉你瞧不出來?我瞧着你到像是醉了,滿嘴胡話,一句好聽的都不給我說。改日罰你多喝幾盞,瞧瞧你醉了是個什麼模樣。”
趙靈犀臉頰騰地紅了,心跳如擂鼓,忙伸手推開他的腦袋,語氣羞惱:“您這是做什麼,跟着這麼多眼睛瞧着呢!”
袁晁笑說:“黑燈瞎火的,誰瞧得清?再說他們也不敢瞎看!”他站直了,搓一把臉:“好,不鬧你了。走吧,送你回去歇着,明一早我要去校場練兵,你在家看着他們三個,别帶着他們淘氣。”
垂頭瞧她,見她眉眼低垂:“怎麼了這是?還不高興了?”
趙靈犀心裡也有不安,歎氣:“今日勞煩王爺費心設宴款待,想我們趙家本小門小戶,沒想到因我之故,一夕間身份尊貴,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快,好像是在夢中。”
異世之魂乍入等級森嚴的王府,心如浮萍無根,時常覺着尴尬迷惘,虛浮難安。
袁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靈犀,你這話未免太過自輕了。你既是我未過門的王妃,王府上下,日後皆要聽命于你。你是王府中的女主人,所有人的命途,盡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他頓了頓,“便是你想做些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甚至傷天害理,也自有人搶着出頭,替你辦妥。”
趙靈犀望着遠處點點燈火,道:“今日我見阿翠對長瑛言語不敬,心中不悅,卻又不好過分指責,隻言語上敲打了她。她一個小小侍女,隻因不合我意,便将她責罰,豈不是太過心狠?”
袁晁不禁失笑:“你倒是心軟。阿翠若是不懂規矩,疏忽失職,你安排姚嬷嬷去責罰。她不過是一個侍女,不合你心意,你換了便是,何必為這些小事計較?”
趙靈犀聽了這話,心頭一震:這便是權勢的厲害之處,有了它,便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若沒有權勢,便如蝼蟻一般,任人宰割。權勢既是護身符,又是傷人刀,日後是福是禍,又有誰能料得準?
想到今日阿翠低眉順眼的模樣,自己一句話就決定了她的命運,心下便如壓了一塊兒大石頭,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趙靈犀從未有過這般決斷一個人生死的權力,一時間難以适從。
次日一早,袁晁帶着随扈去練兵。趙靈犀陪着袁長瑛和袁琮玩了半天,臨近晌午,卻見袁承璟緊繃着小臉,冷冷地回了王府,身後侍衛俱是不敢吱聲。
原來,負責袁承璟騎射劍術的陳師父帶着衆弟子較量箭術。袁承璟年方六歲,因是王府長子,處處要強,鐵了心要拔個頭籌。誰知今日落敗,被陳師父訓誡幾句。
到了午飯時分,衆人不見袁承璟,問起丫鬟來,都說:“世子自回了府中,就沒見到人影。”李錦姝便有些着急,喚了幾個丫頭去各處尋找。趙靈犀想起那孩子心性,應是賽場輸了比試,躲起來生悶氣,她便往甘棠館後院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