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希亮告退後,袁晁獨坐案前,眉眼不展,一臉愠色。
王守成敲門進來,見袁晁神色郁郁,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劉希亮那老匹夫又惹得您心煩了?”
袁晁露出幾分笑意,起身道:“王先生來了?來,坐罷,坐下說話。”說罷,便指了指窗邊古樸的茶台:“咱們煮盞茶,慢慢唠。”
桌上炭爐燒得正旺,火苗兒舔着爐底,架在上頭的銅壺冒着熱氣,熱水已咕嘟咕嘟滾了起來。
袁晁熟練地提起銅壺,将兩隻瑩白剔透的茶盞依次燙過。又從茶罐裡捏了撮茶葉丢進紫砂茶壺,提起銅壺沖了進去,隻見水花翻滾,茶葉舒展,茶香氤氲。
王守成依言坐下,雙手接過袁晁遞來的茶盞,湊到鼻下聞了聞,忍不住贊道:“好茶!”
袁晁端起自己的那盞茶,笑道:“這是雲南進上的普洱,上個月宮裡送了兩斤來,你嘗嘗味道如何?”
王守成小啜一口,眯眼品了一品:“入口厚實,回甘綿長。今日我就托大,請王爺來泡這壺好茶了!哈哈哈!”
袁晁擺手,笑道:“少來拍馬屁,喝你的吧。”看到王守成一口飲盡,提起茶壺,又給他續上一盞。
将茶壺擱在茶台上,袁晁慢悠悠道:“剛才,劉希亮來訴苦。每每來見本王,他都滿臉愁容。開口便是郡内艱難,民生困苦。”
王守成嘿嘿一笑:“郡守大人是得了好處還賣乖!背後指不定怎麼跟王弦高那些商賈勾連。如若不是王爺手握兵權,他還不翻了天去?”
袁晁歎氣:“你這話倒也不差。如今本王在這義安郡,原以為離了京中是非,能逍遙幾天。不想劉希亮和王弦高暗度陳倉。哎,眼不見心不煩!左右不過是些銀錢往來,隻要他不犯下大錯,本王也懶得和他計較。”
王守成見袁晁悶悶不樂,笑道:“他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折騰幾年?能撈多少?王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袁晁聽了這話,苦笑一聲:“本王自幼随父皇征戰北疆,不過是想着天下安甯,百姓過個太平日子。誰承想朝堂形勢錯綜複雜,個個貪得無厭……”
王守成趁勢岔開話題,笑道:“說起京中,下官前日聽了個笑話。靖安王壽宴,管繼勳管大人非要跟着太子一道去賀壽。這厮自恃國舅爺的身份,衆目睽睽之下勾着太子的肩膀大呼小叫。太子忍不過,甩了他一把。管大人倒是渾然不覺,兀自在那兒嬉皮笑臉。”
袁晁聽了,略帶幾分揶揄道:“管皇後倒是精明,偏生有這麼一個二五眼的弟弟,真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他搓了一把臉:“堂堂國舅爺,滿腦子就知道強搶民女,糟蹋了人家閨女,扔幾兩銀子便打發了。”
王守成也是感慨:“管皇後心氣高,氣得在坤甯宮裡拍桌子,說太子不給管氏臉面,當衆讓國舅難堪。把太子叫去訓誡一通,太子倒好,硬是沒吭聲,蔫頭耷腦出了宮。”
袁晁聽了,又是苦笑:“太子何嘗不想發作?隻是皇後母族勢大,父皇偏寵她幾分,他若真是撕破臉,反倒落了下風。”
王守成道:“王爺與太子殿下兄弟情深,手足相得,隻是朝堂内各派系盤根錯節,勾心鬥角,如今王爺退隐義安,太子孤身一人,怕是也左支右绌,力有不逮?”
袁晁沉默片刻,喃喃道:“本王與太子,自幼一處長大,脾性雖不同,倒也投契。與本王相比,反倒是他心性天真純善。後來本王随父皇征戰,威望漸盛,皇後擔心威脅到太子的地位……”他頓了頓,“本王若不退讓幾分,隻怕兄弟間真要生出嫌隙。罷了,義安雖遠,倒也清淨,在這兒守着藩地,總好過在京裡叫人猜忌。”
王守成聽了這話,心内顫顫,忙勸道:“王爺胸襟寬廣,太子殿下生性仁厚,定然明白您的苦心。”
書房内,爐火漸微,無煙碳上覆了一層細白的餘燼。二人閑談,竟不知不覺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王守成見茶盞已空,起身拱手笑道:“王爺今日這茶喝得盡興,天色卻不早了,下官便先告辭,改日再來讨王爺的好茶喝。”
袁晁深深笑道:“罷了,你這張嘴慣會說好聽的。去吧,路上當心些。”王守成又行了一禮,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王守成走後,袁晁獨自坐了一會兒,心中仍是煩悶,便起身往後院走去。
行至甘棠館前,隻見院門大開,袁長瑛舉着紙糊的風車跑了過來。袁晁見她小臉紅撲撲,滿面細汗,便俯身将她抱起,拿袖口拭去她額上汗珠:“你哥哥呢,怎不見他同你一起玩?”
趙靈犀正立在廊下,彎腰托着袁琮教他學步。他兩條小短腿邁得飛快,把趙靈犀累得氣喘籲籲。回頭看見袁晁,她笑着一把将袁琮塞進他懷裡:“王爺來得正好,這小祖宗累得我腰酸背疼,快替我抱抱吧。”
纖纖玉指不經意拂過袁晁的下巴,他愣了愣,隻覺冷香撲鼻,心神微蕩。耳邊隻聽趙靈犀笑道:“世子随着師傅在學騎射,這會子還沒有回來,算着時辰也快到了。”
袁晁看她俏臉绯紅,汗濕鬓發,指了指屋内:“瞧你這滿頭大汗的,去裡頭洗把臉歇歇罷。”趙靈犀應了一聲,讓阿蕪去取了些水果,擺在紫藤下面的石桌上。瑛姐兒從盤中撿了一個荔枝,遞到袁晁面前:“爹爹,給你吃!”
袁晁接過,笑眯眯揉了揉她的頭發:“好乖,爹爹自己剝吧。”說罷,剝開荔枝殼,正好趙靈犀淨了臉出來,立在他身側。他将瑩白如珠的果肉遞到她唇邊,含笑瞧她:“這是今夏新下來的桂味吧?嘗嘗甜不甜?”
趙靈犀瞥了眼四下,見丫頭們忙着各自的事,未曾留意這邊,便探頭将他手上的荔枝一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