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銀發人那原本如松雪般的及腰白發此刻竟重返青春一般,再次變得烏黑柔順。
濃密黑亮的青絲盤于腦後,配合他本就儒雅緊緻的面龐,使得剛還有些蒼蒼老态的銀發人此刻看起來就像是個不谙世事的年輕書生。
不過很快,衆人就顧不得驚訝他樣貌的改變,因為那書生做了他們心底同樣躍躍欲試的舉動,他拿起腰間别着的扇子,直直往那似夢似幻的蝶群撲去。
亂花搖墜,驚得飛紅漫天。
書生的動作似是惹惱了蝶仙,越多越多的蝴蝶在煙紗中失去了蹤迹,隻有最後幾隻蝴蝶似是對書生有些興趣,盤旋在他的周身,又在他慌亂的扇間輕盈翩跹,好像在與他作弄玩耍。
書生沒有放棄,繼續追逐着幾隻蝴蝶。幾尺長寬的台面似一道無形的牆,台上人疾步盤桓許久,終于,一隻蝴蝶被他的執着打動,緩緩停在他的扇尖。
那是一隻比雀羽翡翠更清新的綠蝶,深深淺淺的水碧石綠在它的身上,暈染出雅緻婉約的青綠山水。
“凡人,念你心誠,入我仙境,有何所求?”又是那道不知從何而起的空靈聲音。
台上書生突然聽此仙授,吓得立刻頓首三拜。
等聽清楚話中的意思,書生雖面有遲疑試探,卻沉思片刻,還是鼓足勇氣仰聲大喊:“小生出生貧寒,苦讀十載,一願文章士,青春未老,榮冠綠衣郎。”[1]
素袍青年筚路褴褛,垂首叩求功名的模樣,好不虔誠可憐。
那聲音聽此祈願,沉默數息,答曰:“允。”
就在仙人允諾的瞬間,扇頂蝴蝶輕輕一動,仿佛有人施法一般,仙光一閃,魁星點鬥。
跪趴的書生似是忽覺身上有異,解開寬大的月白外袍,不知怎的就從自己那扁扁平平的懷中拿出來一頂帽牆高聳、寬翅織錦的狀元帽來,龍鱗雲繡,明珠渾圓,華美非常。
而随着他的動作,台下自诩毫無錯漏的看客們無不睜大了眼睛。
那書生身前身後明明什麼都沒有,怎麼好生生的,那帽子居然地就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上!難不成真是仙人所授!
即将脫口的驚呼險險壓下,台下諸人皆面面相觑,都不敢高聲叫喝,恐驚天上仙人。
台上,書生得到夢寐以求的狀元功名,大喜。
他狂熱又感激地三叩首,見蝴蝶尚未飛走,抱着僥幸再次祈求:“二願登瀛平步上,鳌頭獨占,往來皆公候。”
無依無靠的寒門子弟總是晉升艱難的,書生想求自己在入仕之後,能青雲直上,官運亨通。
蝶仙頓了片刻,似在籌算,稍後說道:“同允。”
說話間,玉蝶再旋,那書生又掀開袍子,從身上掏出一個盥桶般高的琉璃寶瓶來。
隻見那琉璃瓶通身由無色水晶所制,剔透生光,台下人能毫無阻礙地透過瓶身,看到瓶中裝着數個笏闆,從青衣能用的平直簡陋的竹木笏到朱紫才享的通雕紋飾的象牙笏,一應俱全,顯然是許給那書生以後的亨通官路。
書生見狀也反應過來,急忙将那琉璃瓶緊緊攬抱在身前。初時的驚慌試探已經全然不見,他面色興奮地繼續叩拜,祈求:“三願逢生旦,品上椒觞,輕騎暖貂裘。”
權定财生,求一個安享富貴的順遂晚年,也是順理成章。
然而,蝶仙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似是猶豫片刻,缈缈仙音才續:“再允。”
果然,書生又從懷裡掏出了兩個亮閃閃的銅盆,第一個盆中滿是绫羅綢緞,金銀玉器;第二個盆裡則堆疊着海味山珍、魚翅熊掌。
這接二連三的仙法神奇出現,台下人也顧不上思忖這些東西究竟從何而來了。
随着蝶仙的有求必應,台下看客的情緒也越發高漲。
他們一個個仿佛也化身台上書生,興奮地叫嚷若是自己能有此番際遇,想為自己祈求何物。
“願子孫滿堂!香火鼎盛!”
“願美妾環膝!奴仆成群!”
“願長命百歲!夫君成器!”
“願無病無災!良田富鋪!”
“願紫薇天降!妙筆生花!”
周行露站在鼓噪的人群中間,聽着耳邊此起彼伏的應合聲,蹙了蹙眉。
身側一個喊得上了頭的大嬸邊扯着嗓子邊往前擠,紮實膀肉一不留神撞到她,少女沒防備身子傾斜,險險才被一隻修長冷白的手抓住。
喧嚣人流中,少年劍客認真地看着她,漆黑平靜的眸底沒有一絲被周圍欲望浸染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