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回來的裴燼,兄妹三人對着他搖了搖小手,高高興興地告辭離開。
院中如今隻剩兩人,周行露聽聞裴燼回來的動靜,從膳房裡拎出來了一壺甜酒釀。桂花的濃郁香氣交纏糯米酒釀的軟綿,攪散的幾滴清甜野花蜜色如暖金。
秋風送爽,桂庭浮光,流雲佐酒,玉露烹鮮。
韶華女郎與黑衣劍客相對而坐,前者笑靥如花、纖手輕旋,微微擡腕舉起白梅瓷碗:“裴少俠,多謝。”
乳白的酒液泛起幾圈蕩漾的波紋,混着菜肴的各種香氣,帶着讓人難以抗拒的微醺醉意。
裴燼垂眸,盯着手中碗裡的倒影,沒有說話。片刻後,他舉杯飲盡了碗中酒,清澈堅定如星的黑眸卻直直看向女子淺淡的笑眸。
“不畢。”他說。
他知曉周行露謝的是昨日之事,可蕩盡天下不平事,本就是江湖俠者的道義,這是裴燼自己的道,自然無關任何人。
周行露微微一笑,斂袖一掃,又替人滿上一碗。兩人都不再出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記憶回到昨日,少年劍客沒戳穿周行露故意支走他的說辭,抽身離去。
等信傳回衙門,同樣意會到少女真實心意的蒲老大歎了口氣,自個兒拄着拐杖登上了柳家的門。
柳老爺是如何被這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攪得方寸大亂的暫且不論,外人隻見蒲老大和柳家父女在書房裡商量了大半個時辰,等他再步出柳宅,這傳出了案子落定的消息。
而在蒲老大勤勤懇懇地替這群不省心的孩子收拾爛攤之餘,是裴燼攔住了數個想要偷聽柳家牆角的混不吝,又将蒲老大謄寫好、蓋完官府印鑒的戶籍路引片刻不停地送至還在官道上“逃亡”的杜娘子她們手中。
與路引文書一起的,還有少年劍客“順道”從縣裡醫館裡帶來的退燒藥和風寒藥。一提數十帖,足夠幾人喝到安吉州邊界也喝不完。
彼時被追上的三大一小四個女子躲在車廂裡,一邊詫異地接過藥,一邊還要提防冷面駭人的少年劍客突然對她們動手。
雙方又感激又羞澀的矛盾模樣,讓随行護送周行露一度心情愉悅到睡前。
說起來也是一葉障目,當時不管是杜娘子她們還是周行露,都在警惕知曉真相後的江湖人性情太過剛直冷硬,為追求一個明明白白,意氣坦蕩,怕是不會輕易放過幾人。
不想少年劍客落劍幹脆,卻也容下了市井人家的人情迂回,逾矩越規。
如此想着,少女擡起頭,兩相對視之下,彼此眼中都似藏有萬千世界,如同春水挽霞,溫暖朦胧,又如秋水凝霜,清澈神秘。
突然,少年劍客嘴角抿出一個淺薄卻分外難得的笑弧,眼中閃爍着細碎的光。而他手中的劍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劍尖輕輕顫動,發出清脆的響。
終于,他忍不住開口打破甯靜旖旎的氛圍:“周姑娘,菜要涼了。”
仿若初見時欲掩未掩的急切,周行露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美人笑靥如花,她垂下眼簾,感到頭頂秋陽曬得發熱:“請用,不必客氣,裴少俠。”
事件的後續影響如被這桌被席卷的佳肴一般,隐沒在小鎮人的平靜日常裡。
從此以後,杜老大再沒有出現在溧水縣,杜娘子等人則在安吉州一個偏僻城鎮裡落了腳。
往事如風,時間在生活瑣碎中慢慢流逝。
“娘,鋪子裡來客人了!”女孩兒的聲音已從孱弱膽怯變為明亮清脆,傳至花草葳蕤的後院:“還有師姨,隔壁街的銀樓掌櫃又上門邀您賞臉喝茶啦!
“來啦!”杜娘子将手中的信件悉心收好,一邊回應着團團,一邊拿上軟尺擡步往外走。
隔壁廂房裡,同時響起女子歡喜快活的翻找妝奁聲。
撐起的窗牖一角,兩個相攜着度過苦難的女子對上目光,相視一笑。
【盈盈月夜的萬物之約
猛虎翩然一躍
還有誰會來拯救
那些被運來運去的桃子
帶着水、火,以春天的身份】[1]
佛不渡人,渡人的隻有自己。
女·求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