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是捧着牌位進的仲家門。
家裡如今隻剩她和婆母兩個人。
她平日裡喜歡侍弄花草,婆母一見到就撇嘴:“弄那些東西又不當吃穿,你還以為你是官夫人呢。”
莺歌隻當婆母先後失了丈夫、兒子,心裡不痛快拿她撒氣,也不跟她計較。隻加快手裡的動作,三兩下收拾好,就去忙别的。
她回屋裡繡花,婆母在外面曬太陽,過了一會就招呼她:“什麼時辰了,該煮飯了。”
她又放下繡繃,去洗菜做飯。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快一年。
仲家是當地的有名的大戶,如今仲家大老爺,也就是她亡夫的大伯父,在京城做官。她公爹是庶子,在老太爺死後被安排留守祖宅。
家裡沒了男人,更沒什麼盼頭。她和婆母過着一眼望到頭的日子,無趣卻也平靜。
天黑了,她像往常一樣去了埳室,那是供奉牌位的地方。屋裡點着螢螢的蠟燭,長案上供奉的滿是仲家先祖,其中還有她的亡夫。
從進門起,婆母就要她每日跪埳室,從剛開始的三個時辰,兩個時辰,到今天的一個時辰。
她跪坐在蒲團上,磕了兩個頭,便如往常一般拿出書來看。
她是跟着娘學的識字,娘懷着她嫁給了鎮上的一個無子的鳏夫。娘直到死都沒告訴她,她的身世,隻留下了娘貼身戴的一塊玉佩。
突然一陣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她還沒緩過神,就聽見婆母房裡的門開了,接着就聽到婆母的腳步聲來了埳室。
“大晚上的,誰敲我們家門?”婆母吓得抓住了她的手臂,家裡沒個男人真是不行。
砰砰敲門聲停了下來,有人高聲呼喊:“我們是從京城仲家來的,還請夫人開門。”
聽他們喊了兩遍,婆母才拉着她出去開門。
打開門,門外站着一個中年男人,他見到兩人行了個禮道:“夫人,我們是奉老爺夫人之命,來接你們去京城的。”
莺歌的婆母,仲家三夫人劉氏,頓時高興的直拍大腿,“哎喲哎喲,我就說剛才門響,是家裡來人了。”渾然忘了自己剛才吓得不行的模樣。
莺歌站在劉氏身後,低聲說:“阿母,還是請人先進門吧。”
“對對對,快進來快進來。”
劉氏領着人往前廳去,一行人牽馬駕車,足有十人之衆。
安排人安頓好,莺歌也回房睡下。京城來人要接她們走,想必明日就要啟程。她還從未去過京城,不知是怎樣一番景象。
她一面忐忑,一面期待,腦子裡胡亂想着就睡着了。
婆媳兩個也沒多少要收拾的,劉氏好歹有兩個大箱籠,莺歌則勉強收拾出一個包袱來。她進門時兩手空空,如今也不過多了兩身衣服。
吃過早飯一行人就上路了,初春的天氣,路上能見到柳樹已經發芽。莺歌撩開窗簾,深深吸一口氣,是和祖宅裡不一樣的空氣,聞着讓人心胸開闊。
她面上帶着笑,看人也看景。
冷不丁聽到婆母劉氏譏諷:“還不快放下簾子,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阿母見過的世面多,自是不稀罕這些。”莺歌不冷不熱的開口,又看了兩眼才放下簾子。
劉氏冷哼一聲,一個鄉野丫頭,如果不是她兒去的早,才輪不到她進仲家門。
“去了京城,多看少說話,别丢我的臉。”
“有阿母在一旁指點,怎麼會丢您臉面。”
嘿,劉氏瞪眼睛,這野丫頭,她說一句她頂一句,真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
路上走了十多日,才終于見到京城城門。城門高大雄偉,兩側是厚重的城牆,城牆上有守衛巡邏。城門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黃昏時分,夕陽的餘晖灑在城門上,映出一片金黃,顯得格外莊嚴而神秘。
馬車辘辘,自青石闆路上穿行而過,很快就停在了一座朱紅色府門前。
看門的來迎,知道是三夫人到了,一邊讓人進去禀告,一邊打開大門。
内院正室,大夫人鄭氏聽聞,立馬出來迎接她們。兩撥人在前廳相遇。
三夫人劉氏一見到大夫人立馬哭了出來,唬的莺歌驚訝的望她一眼。
劉氏哭喊着:“大嫂,多虧你還記挂着我,要不然我怕是要在祖宅待到老死了。”
大夫人素來知道這個娣婦的脾性,任何事情三分能誇大到七分,但是她現在的境況,喪夫失子,也确實挺可憐的。
鄭氏的目光轉向莺歌,打量她一眼,“這便是平兒的媳婦?”
周圍人的目光看過來,心裡不免可惜,花朵一樣的姑娘這一輩子就得這樣熬下去了。
“見過大伯母。”莺歌屈身行禮。
“快都去内院屋裡坐。”鄭氏招呼一聲,仆婦們立刻簇擁着她們往内院去了。
鄭氏育有兩子一女,長子仲琅在吏部任職,次子仲晖與小女仲慈是龍鳳胎,皆已放學歸來,在母親的指引下與劉氏、莺歌二人先後見禮。
妯娌之間又說了會兒話,無非是在祖宅吃穿如何,生活如何,說的劉氏淚水漣漣。
鄭氏趕忙岔開話題,讓仆婦去看老爺和大少爺回來沒有。仆婦很快回來,說老爺和大少爺還在衙署辦事,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