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一西街的素錦早在皇太子進來的時候就疾步朝着宮門口走去,她給了正午門守官一封手信,又塞了一荷包的銀裸子,讓他找人送到主子的胞弟,将軍府上去。
娘娘對太子爺的脾性有了一定了解,這封信早早備下了一旦感覺不對勁就立刻送給家裡,沒準可以化險為夷。
這都是攤上了什麼事啊,娘娘想生個自個的孩子都得防賊似的防着太子爺,太子爺實在是為人太糊塗了,和那狐媚子太後勾纏不清,不讓外人笑話麼?
回程路上素錦咕哝着,越發為主子打抱不平了,連碰上個以前尚儀局當差關系交好的女官都沒搭腔低頭往回趕,惹得後面幾個宮女耳語幾句。
“不知道還以為當上東宮的一等女侍就高人一等了,連舊交情都不理會了,枉費當時姑姑那麼顧念她,給她扛下了幾次黑鍋。”
當值女官一聽她們竊竊私語,皺眉說了一句,“東宮的事你們少議論,辦好個人的差事,最近多事之秋,腦袋都給提到嗓子眼上吊着,各宮出了什麼事立刻禀告我。”
她是宮裡老人,算是知道點内情的,東宮是個不受寵的再加上行事荒唐,最後登上大寶的還不敢說是誰呢,想到那個一手遮天的司禮監都督和聲名在外的年輕太後,她歎了口氣諱莫如深地朝東宮的方向望了一眼,又領着一衆宮女子上尚妝局領每月的補給去了。
東宮那面雙陸一聽這話,撲通跪下來磕頭,帶着勢死如歸的腔态,“主上,我可為雙銀償命,你饒她一命吧,太後娘娘那邊倘若知道了不會善罷甘休的。”
陳錦琮不看她,俯下身直面那個面容發白但眼神倔強的人,勾唇笑着說,“你也配懷我的孩子?你們一個兩個都忘了自個身份了?”
這時門口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一個既細又高的太監音隔着門透了過來,“皇太後娘娘駕到。”
陳錦琮眼神閃過一絲錯愕,那個他魂牽夢萦的小人穿着件蓮花紋的褙子推門進來,冷氣和絲絲縷縷的雪和溫暖室内對沖,冷得地上的雙銀打了個哆嗦。
還沒等陳錦琮反應過來過去接駕的時候,身下半跪着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帶着往後一推,她的肚子撞到了檀木桌腳上,女人另一個隻手還試圖護着腹部最終沒成功,他和魏杏瑛的眼前是一片的紅海,他的胸膛傳來劇烈悸動。
那個最倔強最清高的女人帶着諷刺的笑倒在地上,同時撕心裂肺地高聲喊着,“皇後娘娘救救我的孩子,太子殿下你怎麼能那麼狠心連你的親骨肉都不要啊。”
陳錦琮一聽眼裡冒出怒火,不可置信地朝着魏杏瑛解釋,“杏瑛你聽我說,不是你看到的這樣,是她算計我的,我沒想奪了她的孩子。”
雙銀看到主子來了,在後面慢吞吞地補刀了一句,“剛才太子殿下讓人送堕胎藥來。”
陳錦琮從來沒想過這些小角色三言兩句給他定了刑,低着頭蒼白着唇不再辯解了,隻是眼裡閃着希望對方能相信的微芒。
魏杏瑛狠狠幾步上前,抽了他一個耳光給他抽得偏過臉去,他從來沒想過杏瑛會為了别人打他,憤恨地說不出話來。
魏杏瑛抖得像蒲公英一般,眼淚唰唰地往下掉,狠狠罵了幾句,“我看錯你了,陳錦琮你怎麼是這麼沒有擔當的男人?男人一人做事一人當,将罪責推到女人上算什麼英雄?”
說完失望地轉身不看他,蹲下身握住倒在血泊裡的皇太子妃,連聲安慰道,“沒事這個孩子會保住的,這個孩子我說留我看誰敢動,你合上眼歇着就是了。”
李魚和祈春站在邊上稱奇,這皇太後娘娘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卻很有威懾力,果然是幹爹侍奉的人,不是善角啊。
祈春拽起地上的雙銀,和娘娘禀報了一聲立刻退下去趕往太醫令喊太醫過來給皇太子妃殿下診治保胎。
陳錦琮立定在原地,半響才緩過神來,吩咐雙陸把倒在地上的人扶到榻上伺候着,說完立刻走過來拽着魏杏瑛出了東宮,兩個人站在廊庑下。
簌簌雪漸漸下大了,魏杏瑛剛才一股熱血沖上頭現在冷下來,想到他的脾性倔倘若硬着來的話孩子不一定能保住,又和緩了下語氣道,“這可是你第一個孩子啊,你能舍得嗎,你就當做善事留下他,你可是未來的君主啊,這點容人的氣度都沒有嗎。”
他腰長身量也高,站直了比魏杏瑛高一個頭,鷹隼一般冷血的眼從高向下睨着她,威勢逼人,兩人對峙着,她感到一絲絕望。
沒想到片刻間局勢翻轉,對面高大的人直接半跪了下來,姿勢變成了從下往上看她,臉上還帶着她抽打出來的紅痕,竟帶着幾分脆弱感。
他盯着她,眼神像伺機而動的毒蛇,主動緩和道,”“我凡事都想順您的意,孩子你想要那就留着這是他的福分,但是您得答應我孩子生出來以後得抱來養在你身邊,我就這一個條件。”
魏杏瑛看他示弱,有些猶豫,回道,“這得看人家母親的意願,作母親的哪裡願意個人孩子養在生人邊上的。”
他挺直了脊梁,冷冷扔出一句話,“那他就沒有出生的權利。”
他說這話時胸口是無盡的委屈。
有個孩子傍身那些牛鬼蛇神總歸會忌憚一些,那程淮之也不是全然可信的。他在這邊為了她的以後費勁謀劃,為何她對别人生下他的孩子沒有任何芥蒂,還和别人聯合起來算計他?
魏杏瑛不太想在這件事糾纏,就決定暫且應下先度過眼前難關再說,誰知對方越發難纏,竟打蛇随棍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委屈地說,“您剛才打疼了我了,母後都不憐惜我嗎?在外人面前母後可能給我留些面子?我學程淮之的姿态學得可像嗎?可能讨你的喜歡嗎?”
魏杏瑛表情難堪,有種做了惡事的心虛,剛可是當着外人面打了未來的皇帝,倘若不是他們有從小的交情,估計萬死不辭了。
緩過神來才發現冰冷的手都讓他焐熱了,用力往回抽手卻沒成功,還沒出聲警告,冷不丁地朝邊上一瞥,雪都鋪在地上厚厚一層,一個人圍着白狐毛大氅,撐着傘站在雪地裡,滿目的紅牆上都落滿了雪,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