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琮斜了她一眼,道,“怎麼?不在魏杏瑛跟前當狗了?來我這兒獻殷勤?”
雙銀被說得神态難堪,抿着唇退在宮門口候着。
魏杏瑛深感莫名其妙,剛才積壓了一路的火這時終于爆發了,“陳錦琮你有病嗎?你是到處亂咬的瘋狗嗎?”
陳錦琮也不想忍了,當了東宮這麼些年,到底誰給他過氣受?隻有她仗着自個的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
他冷哼一聲,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子,大步跨過了門檻,留下一句,“雙銀,你給我滾到外頭的石階上跪着,跪到你能分清誰是你的衣食父母為止。”
魏杏瑛羞憤難耐,扭動着胳膊,恨聲道,“你能不能冷靜一點,你能不能别遷怒無辜的人?”
陳錦琮不管她的奮力掙紮,直接攔腰打橫抱起,進了寝殿後,放緩了力度扔在了榻上。
魏杏瑛擡眼瞧他,帶着不理解和恨意的眼神讓陳錦琮看着刺眼極了,俯身過去,壓在她的軀體上,按住她亂動的四肢。
深邃的面容放大在魏杏瑛面前,她驚恐萬分,隻能緩下語調,“錦琮,我們下來說話,沖動解決不了問題。”
憤怒的火焰已經快将他燒糊塗了,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勸解的話,那種來自内心深處的自我厭棄和無力感沒過了他的頭頂。
他的視線所及隻有她喋喋不休的吵鬧的紅唇,他壓了下去,膩甜的口脂香讓他恨不得融化在這甜蜜的美夢裡。
槅扇窗外的雨下大了,瓢潑似的砸在地上,雙銀隻是孤零零地跪着,從上往下看,像一個漆黑的小點。
屋裡的魏杏瑛終于體會到了溺海之人的滋味,窒息,恐懼,最後才攢夠了力氣推開他,一汪眼淚包在眼眶裡,恨聲道,“陳錦琮,你非讓我恨你嗎?我出去陪着雙銀跪着,你醒醒你那燒糊塗了的腦子吧。”
陳錦琮頹敗又茫然地坐在榻上,愣神似的瞧着她走進了門外的雨裡,徹骨的孤獨感順着脊骨蹿到了前額。
魏杏瑛走得急,本是為了不搶了祈春今日的風頭而穿了件白對襟雙織暗花輕紗裳,如今浸了水裹在後背,黏膩的難受,可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快,這麼大的雨裡,她體會到了年少時随心所欲的自由,這是打她入了宮以後從沒體會過的。
雙銀本來正低頭跪着,倒沒有因魏杏瑛受罰而對主兒生了怨恨,而是惶恐,恐怕小主現在不知道承受着殿下怎樣的怒火,可惜自個地位低微,不能替主兒做什麼,隻能煎熬等待着。
這世間的情愛就是這樣的沒道理,他因愛着她而痛苦,她卻因為不愛他而痛苦。
正想着一擡眼,瞧見走進雨裡朝她走過來的魏杏瑛,吓了一跳,連忙想起身,又想起命令,隻能着急地大喊,“娘娘,您來幹什麼呢?你别惹上風寒了,奴婢皮糙肉厚不礙事的。”
大雨沖刷了雙銀的視線,她有點分不清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但還是打心眼裡為今日的事感動,有這樣的主兒,赴湯蹈火又有什麼為難的。
魏杏瑛走到跟前看了一眼落湯雞似的雙銀,有些羞慚,抿唇說道,“雙銀,是我連累你,我沒本事兒,隻能和你一塊跪着了。”
說着咯噔跪了下來,冰冷的石磚侵襲着她帶着體溫的膝蓋,鬓角碎發糊成一撮黏住臉頰。
兩人等了半個時辰,都沒等到東宮放話讓她們進去,似是有主願為奴婢屈膝,那就受着的意味在。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魏杏瑛本來今日就從祈春那受了驚吓,夜裡又雨中罰跪,早就支應不住,臉紅額熱地靠在了雙銀肩膀上。
在快沒了知覺的前一秒,她聽見了雙銀驚慌大叫,還看見了從不遠處急忙而來的朱紅曳撒,鴿血似的紅,一眼就知道這是罪大惡極的東廠提督,但是她看了卻發自内心的感到安心,她蠕動了幾下嘴唇,隻吐出了幾個字就昏迷了過去,“淮之,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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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程淮之撐着傘剛從養心殿出來,又去了隔壁的直房換了件墨綠杭綢袍,朱紅的曳撒和綠袍輝映着,襯得他肌膚像菩薩玉似的剔透幹淨。
他出了廂房,站在廊庑上,盯着連綿的雨線,琢磨着适才帝王和他的對話。
帝王懷柔的話語中帶着警醒,“你到現在都還是朕的心腹,但這段時間的冷落,你可和朕離心了?”
他伏在地上,寵辱不驚地回,“臣是皇上的利刃,正好歇了一陣也是皇上對奴才的偏寵,自然沒有拿喬的道理。”
帝王笑了下,接下來說出的話讓他震耳發聩,“錦琮和皇祖母之間可是跨越了那道線了?他不管江山社稷,百姓之口,奪了你的愛,你可有恨?”
程淮之冷汗連連,為帝王這敏銳的洞察而驚歎,越發恭敬,“臣不敢,太子殿下是儲君,屬下是做臣的,不敢僭越。”
帝王走下龍椅,過來扶起他,帶着話家常似的平淡,“你可知太子前幾日給我遞交了敦王販賣私鹽,聯合安南落敗皇室之事?敦王這一懲處,朝堂上三王鼎立的局面就破了,你猜他會怎麼做?”
“我從沒小看過陳錦琮的野心,小八性情簡單,不是他的對手,我給你一封密诏,若東宮不仁,有叛逆的迹象,我倘若遭遇不測,你可當場宣召,廢太子,改立八王為太子。”
“小八生性仁厚,倘若是他榮登大寶,定會留下他胞兄的命。”
程淮之眯緊眼,對眼中這位衆人眼中昏庸的帝王有了不一樣的認識,下棋者能謀定而動,預測事态到這個程度,不枉他能把持了這朝政十幾年。
程淮之得了密诏,正要告辭退出朝堂之際,帝王在背後緩緩給了一劑定心劑,“你和皇太後早年情緣尚淺,但破鏡重圓又未嘗不可,總比傳出去祖孫□□的後宮绯聞來得好,大伴,我虧欠你良多,此事你自行斟酌,朕不會幹涉。”
程淮之撩起曳撒,腳下一頓,又跨過了門檻,嗓音輕脆似玉珠擊玉盤,“謝皇上成全,臣願為大明朝鞠躬盡瘁。”
伴君如伴虎,這番交鋒搞得他心力交瘁,暫時能歇息一陣,又不由得想起了被陳錦琮拽走的魏杏瑛,情緒複雜,既憂慮又彷徨。
雨幕中有個永和宮的小内侍撐着油紙傘滑了過來,一到跟前就跪下禀報,說是魏杏瑛主仆兩人正在大雨裡罰跪。
程淮之一聽是急火攻心,心裡翻來覆去是那個受罰的可憐小人,隻能急匆匆地朝着永和宮趕過去。
陳錦琮在榻上坐着,棱角分明的側臉隐在昏黃燭影裡,周身帶了股高處不勝寒的孤寂感,噼裡啪啦的雨聲中傳來哒哒的敲門聲。
他冷着面,情緒不起波瀾,“進來。”
東宮的屬下帶刀,穿着飛魚服,肩披蓑衣,走進來之後抱手禀報,“太子殿下,您之前做的局成了,衛盛昨日私下進宮進了帝王,照您吩咐的将髒水潑到了敦王腦袋上,他連夜辭官回了鄉裡。魏太傅也讓人從大理寺接了出來,照您之前的交代,現在被關押在您郊外莊子上。”
陳錦琮眉目肅然,不鹹不淡地說,“明兒将這兒信息告訴雙銀,讓她轉告太後,沒事了就退下。”
屬下面露為難,遲疑了會還是說道,“殿下,剛才太後在雨中昏過去了,讓程提督抱走了,估計回了司禮監值房,您看屬下是不是追過去?”
陳錦琮笑了下,端的是天生的帝王相,燈下蜜色的肌膚像是塗了一層油蠟,眼神點漆似的,帶着瘋狂和令人膽寒的冷漠。
衆人都說強扭的瓜不甜,但不扭下來怎麼知道?她隻能屬于他,殘了廢了他都要。
“不用管了,你先退下吧,太後最近需要清淨會,先不用跟蹤她了,待情緒緩和了我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