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上泛着一絲灰藍,幾顆伶仃的星子還遲遲不肯落幕,可星月和濃夜沒有不散的宴席。
白日始終會來臨,今兒是祈春出嫁之日。
屋中琺琅彩瓷燭台裡的蠟燭噼裡啪啦地燃着,不遠處祈春穿着件粉紅緞子的嫁衣,鞋頭繡着碩大南珠,面容清秀,上了腮紅和口脂,戴着主兒提前讓人給打的鎏金冠,正坐在魏杏瑛的榻上。
最得臉的大宮女以後就為人婦了,她胸中五味雜陳,以往的相處不像主仆而是姐妹,如今生出來了的不舍像藤蔓似的纏繞着她。
一個不愛感傷的小人如今也始終拽着對方的手,淚泡兒噙在眼眶裡,“祈春,我不習慣身邊沒有你,你說這女子為何要嫁入别人的家,冠了夫姓,若是我的話,我就招婿,咱們不用分離了就。”
祈春也流着淚,捏着衣角,也陳情道,“娘娘,我隻是嫁給宦官,以後還能伺候你,當你的奴婢。這樣大放之日我就不用被遣返出宮了,待雙銀出嫁的話娘子身邊至少還有我在。”
雙銀倔強地偏過臉去,用手擦了下眼淚,嘴硬道,“今兒是你的大喜之日,娘娘傷情也就算了,你也拎不清,一會李少監見了你還以為我們苛待你了,再說你是永和宮的一等宮女,也就每日下值才回李魚在宮外的宅子,白日還在娘娘這兒當值,這有什麼分别。”
雖說她以往總和祈春不愉快,可人是複雜的生物,相處了這麼久,冷不丁就要出嫁了,也是怅然難過。
再聯想到自己,雖說暫時不想成婚,可到了宮女大放之日,估計隻能出宮和太子府上的管家之子之類的成婚了,但看太子的脾性,估計會讓她守着娘娘一輩子,也好,不當那人婦,人妻,還得給人管家,琢磨錢财,不如在娘娘邊上舒坦,隻要魏杏瑛不厭棄她。
祈春一看雙銀這正話反說的模樣,噗嗤笑出聲,“雙銀,你這嘴毒的毛病是永遠都改不了,在外頭可别什麼都瞎說啊,娘娘本就舉步維艱了,前是狼後是陷阱,往後夜裡我不在宮裡的話你多擔待。”
雙銀扭頭看着她,頭回沒說掃興話兒觸她眉頭,在人家大婚之日瞎說可是得遭天譴的。
魏杏瑛為圖喜慶也穿着荔枝紅纏枝葡萄文飾長身褙子,戴着金耳珰,脖子和臉都上了薄粉,面若春桃,唇如丹朱,即使不想搶了祈春大婚的風頭去,卻在人群裡也是紮眼的存在。
祈春當然是知道小主兒驚為天人的美貌,深感與有榮焉,因着自家娘娘是太後,平日都是绛紫重紅的衣裳,在這特别之日,才能像年輕小姑娘似的穿點鮮亮的。
門口的喜轎早已等候多時,早就找好的喜婆隔着門催促道,“到時辰了,得入轎了,别耽擱了吉時。”
祈春抿唇笑了下,拉住魏杏瑛的手,神态莊重了幾分,“娘娘,我先上提督府了,您來的路上慢點,一會兒到府上給你和程掌印奉茶。”
祈春蓋着紅蓋頭,在喜婆給的紅絲帛的牽引下,入了喜轎,小火者們肩膀擡着幾箱嫁妝跟在後面。
這回婚禮在提督府辦,因着李魚的宅才剛裝好,略微有些寒蟬,李魚才鬥膽和督公商量了一下。
程淮之喜靜,做好了不成的打算,結果程淮之一聽魏杏瑛也會來觀禮,冷掃他一眼,颔首算作應下了。
李魚大喜,忙活了幾日,将往日冷清富貴的提督府妝點的是燈紅高挂,似準備結親的是程淮之而不是他。
王得利也沒在大喜之日找不痛快,來随禮也是像模像樣地稱賀一番,還送了北海的紅珊瑚一宗,方秉筆也送了一套筆墨紙硯,前朝大家的私藏,也是大手筆。
這些當秉筆的相當于二把手,個個富得流油,也知道分寸,給李魚這個同僚在結婚之日找不痛快,以後就不舒坦喽,能當宦官的,又怎麼會不容易記仇?
那廂魏杏瑛也上了肩辇,遙遙跟在後頭,不多時,魏杏瑛到了東廠提督府。
李魚穿着穿藏青色的錦袍,胸口縫着大紅的鹌鹑補子,眉開眼笑地站在門口,一瞧見她就迎過來,低腰伸出個胳膊問,“老祖宗,您先來啦?祈春在後頭是不?”
魏杏瑛奇怪地瞅他一眼,說,“祈春是先出發了的,按理兒說早就到了,怎麼回事兒啊?”
程淮之的幹兒子成親,他也穿的很隆重,穿着件玄色鑲邊寶藍緞面圓領袍,戴羊脂玉簪,生的是菩薩面,狹長的眼眸中帶着點點笑,如江中漁火,分外動人明亮。
魏杏瑛近鄉情怯似的低下頭,不敢細看他,今日他這打扮讓她回想起了程淮之年少時清貴玉面郎的模樣,既羞怯又懷念。
似她和淮之之前差了的婚禮被今日以特别的方式填補了。
李魚笑着看着幹爹和老祖宗眉來眼去,面上也是春風得意,仰着脖子往外頭瞧,左等右等不見來人。
過了幾個時辰,昏黃的雲飄過來,襯得李魚臉色橘黃,氣氛凝固僵持着,在場的人誰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