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八弟又赈災回來了,之前給他使絆子,最後又讓他的嶽家輕輕松松解決了。
他憎恨這皇權,痛恨所謂的兄友弟恭,怨恨往日同窗程淮之奪他所愛,他就是心裡不順,隻想借酒消愁又被這死闆固執的衛婉給攔住了。
他肆意地又倒了滿滿的酒,狠狠地喂進了嘴裡,一瞬間喉間火燒似的,世界天旋地轉,燭火也因他而起的氣旋而跟着狂舞。
衛婉徹底沒了脾性,認命似地上前扶他,“您醉了,我帶您到榻上休息,脫了鞋睡得舒服。”
陳錦琮突然發怒,橫掃了酒杯在地,手臂上青筋暴突,“我知道你們都瞧不上我,父皇竟然讓我堂堂東宮去查一個小小鬼火案。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燈光下他的面容十分可怖,像鬼面羅刹,說着說着又消沉下去,脊背深陷入鵝頸椅,“可悲啊,我一個太子連想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都是癡心妄想。魏杏瑛不愛孤,愛一個太監,太可笑了。”
這是衛婉第一次從丈夫口中聽到魏杏瑛的名字,不算驚喜也不意外,可心裡的酸澀控制不住地直灌出來,激得她眉心一跳,胃裡也隐隐作痛。
這都是早年的胃病,她娘還是命婦時,經常帶着她赴宮宴,太上皇壽辰啊,使臣進獻啊,宮妃的誕辰啊,她年歲還小時,對開宴前的歌舞戲劇看得很是津津有味,可到了開宴,菜都冷了。
她疑惑地問娘,“為何我們不像禮部侍郎家的夫人一樣提前備點糕點和熱飲?”
她娘沉聲說,“你以後是要做東宮妃的,自然要知禮節守規矩,不可學那平常官宦女子。”
于是她習慣了冷菜下肚,可胃病也從那時起就染上了,至今還會時不時發作。
可惜當了儲妃,也隻能無能為力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為了别的女人發瘋痛苦,或許就像衛太妃說的那樣,她沒有吸引力,留不住男人吧。
但是這些小情小愛比起家族榮辱,太輕了,像一片羽毛,可忽略不計,她隻能忍着,忍到命運放她自由的那天。
陳錦聰又是幾杯酒下肚,神情恍惚了起來,他擡眼看着燈火下的東宮妃,不知何時起,那張玉面竟換成了魏杏瑛的臉。
魏杏瑛紅毛狐狸一樣地摸上他的臉,若水的腰肢纏繞着他,呵氣如蘭地勾引着他,“錦琮哥哥,你可願于我共渡歡海?”
如花照水似的美夢,讓他沒了神志,他迷蒙着雙眼,伸出手細細摩挲着衛婉的臉,低聲喃喃道,“你怎麼來了,杏瑛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衛婉站着一動不動,冷着臉,内心的恥辱快吞噬了她,衛家長女的驕傲在此時碎了一地。
這場處刑久到她快忘了時間,直到紙窗子上傳來沙沙的聲音,入了六月,雨總是格外多,這場雨似澆醒了陳錦琮。
他清醒過來,狠狠地推開了衛婉,咬牙說道,“給我滾開,賤人。”
衛婉福身行了個标準的禮,笑容的弧度也挑不出毛病,活像一張假面似的,“我吩咐下面進來收拾一下,我這就走。”
說着推門出去了,門口傳來輕微的說話聲,“曹平,你家主兒醉酒,你一會兒讓小太監進去打掃下。讓禦膳房現在吊着醒酒湯,晚點給他送去,針工局前陣縫的衣裳你瞧瞧好了沒?快入夏了,太子的衣櫥該拾掇出來換進去了。”
小太監曹平弓着腰,嗳了一聲,就目送着衛婉遠去,剛才兩主兒的争執他依稀聽見了一點,有些喟歎,東宮妃這麼好的女人,從哪裡去找呢?他簡直替她難過,丈夫不愛自己,還得事事操持,屬實命苦啊。
不過太子醉酒一事,也正說明了哥哥在禦前得寵,他得趕緊把今天這一出寫信給哥哥說一聲,他從來沒意識到這是叛主,或者說即使叛主也心裡無愧,左不過他不得太子重用,凡事他當然得先考慮哥哥,畢竟他們才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陳錦琮躺在榻上,垂下來的湖藍彈墨紗帳擋住了他疏朗的側臉,右手握成拳頭擋在眉眼上,翻來覆去地休眠不得,為今天這一出荒唐大戲而胸中澀苦難言。
窗外沙沙的雨聲像落在他心上似的,心緒才終于甯靜了片刻,在這個當口,他猛然想起了和魏杏瑛的晚上之約,心跳又隆隆地跳起來,他是坐也不是,躺也不得勁。
隻好起身趿鞋下榻,來到立身黃銅鏡前,檢查着儀表,腰間的紋佩可端正,衣裳可有歪斜之處,醉酒後可有酒臭味?
活脫脫像富家子和女郎要相看的前夜,情緒複雜,緊張,羞澀,稚嫩,又帶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