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刻鐘,魏杏瑛就站在門口等,天沒大亮,她模糊地瞧見不遠處程淮之撐着青綢油傘款款而來,颀長瘦削。
前方有人正蝦着腰,拎着梅紅縷金小燈籠子給他照路,青石磚被雨洗過,在燈火下這麼一照,像玉石似的剔透。
前頭那小太監着皂靴,青色太監服,一見她就恭敬地行了禮,暖笑道,“下臣李魚見過太後娘娘。”
因着祈春的緣故,魏杏瑛見了李魚也覺得親切,笑着賀喜道,“你可是李少監了,都督給你晉了位,你是四品啦。”
李魚抿唇擺手道,“不敢,都依仗幹爹的賞識,娘娘,我給您和督公點燈照路,您們細聊。”
說着他就到前頭去了,雨噼裡啪啦地打在青綢油傘上,程淮之眸色澹靜,撐傘到了她跟前,傘面微微傾斜于她,二人緩緩地朝前而去,一時無話,似天地間就剩他們二人,萬籁俱寂,風煙俱淨。
她個頭略矮些,但連肩膀都沒被雨打濕,進了等在禦花園入口處的良妃眼裡,那就是格外刺眼了。
她一宿未睡,左等右盼就看到這,鬓角戴了的大紅牡丹花和她眼裡憤怒的紅絲相輝映,她一時間氣的理智全無,正要沖出去。
春杏抱住她的腰,磕頭勸道,“良妃娘娘,您三思啊,萬一這程都督事後發起火來,咱承擔不起這個代價啊,您冷靜一下,我去把都督請來,您心平氣和地和他說兩句話吧,這不是您的初衷不是嗎?咱别自己亂了陣腳。”
良妃深吸一口氣,持着小銅鏡瞧了下面容,腮凝新荔,眼若桃李,還是美得很,才平複了情緒,道;“我等你,你務必把都督請來。實在不行,就說魏杏瑛那個懲罰我還按着永德帝沒發呢。”
春杏回是,就急忙忙撐了青涼傘,過去攔截了程督主一行人,行了個福禮道,“督公,良妃娘娘請您到涼亭一叙。”
程淮之擰了眉,不冷不淡道,“咱家不知道,這良妃娘娘何時這般沒規矩了?有什麼急事能大過了太後去?風大雨急,鳳體有恙,你們擔待得起嗎?”
魏杏瑛聽得心驚肉跳,可不敢得罪那個小祖宗,她讪讪地說,“我叫李魚送我回去,萬一良妃有事兒呢,你先去吧。”
說完轉身而去,她的知趣裡似還夾雜了點别的什麼,但還沒等她細品就又消散了。
太陽打過永壽宮的金瓦,又落在他驚絕的側臉上,亭亭植立,美得像一副古畫。
春杏面上驚懼不已,卻暗道,不愧是良妃娘娘放在心尖上惦記的人,這皮相就非凡俗能比的。
程淮之眸光似劍,冷冷掃了一眼匍匐在地的春杏,不耐甩了下袖口,道,“帶路。下不為例。我可不是她良妃一個人的奴才。”
良妃打遠兒一瞧見對方,就迎上來,笑道,“督公,我宮裡有早食,一會到我宮裡用一些吧?”
說完狀若無意地問道,“昨日立太後侍寝,沒出什麼事兒吧?督公何以一晚上沒出來?”
程淮之勾唇冷笑了下,豔麗的眸子瞥向她,暗有所指,“您說馮保死的時候,傳聞都說是我圖富貴,為謀上位把他給害死了,您相信這一說法嗎?良妃娘娘?”
良妃吓得冷汗連連,支支吾吾地不敢回話。程淮之這是沒耐性了,他以前從來不都狹恩相報的,現在都拿馮保的事兒敲打她了。
馮保怎麼死的,她是知情人,又是罪魁禍首,那老太監早年間磋磨過她,逼她給他當對食,她讨饒就挨狠打,後來如雲那小妮子直接爬了馮保的床,她鄙視她清高,于是變本加厲地借着馮保的勢欺壓她。
她被逼得沒法子了,直到馮保有天借着給他縫補衣裳的借口把她鎖在屋裡,正準備羞辱與她時,程淮之進來拎起琺琅燭台砸破了他的腦袋,馮保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程淮之把燭台給了她,她狠狠砸了下去,于是,她解放了。
那時,程淮之已經從他幹爹手裡接過了批紅的權,把他幾乎架空了,那日她遇險也隻是加快了奪權進程,但始終是她的恩人不是?
至于程淮之,他的個人能力早就入了永德帝的眼,馮保幾日不出現,倒也沒人驚慌,之後被他稱病而死糊弄過去了。
今日他舊事重提,是在警告她,他能送她上青雲,也能把她拽進阿鼻地獄,程淮之可不是什麼善男,他既是佛陀也是惡鬼。
良妃快昏倒了,看着這個冷情絕情的人,涼亭外的雨像直接穿過亭蓋,澆在她心上似的。
春杏連忙扶住她,良妃恹恹地說,“督公的意思臣妾明白了,我先回宮裡去了,日後不與督公添麻煩。”
不遠處一個番子帶着錦衣衛的腰牌,急急忙忙地從雨中滑過來,連傘都沒打,像是有什麼十萬火急之事。
番子行了禮,附到程淮之耳側說道,“我們追蹤衛盛的線索到郊外,發現有打鬥的迹象,似是敦王殺了對衛盛不利的殺手,然後把衛盛帶走了。您看,我們該怎麼做?”
程淮之手指如白玉,拿着繡帕輕輕掖了一下帽檐上滑落的水珠兒,天邊金線似的陽光刺眼,他瞧了下說道,“那就看看這新陽的本事吧,咱們啊,是奴才,隻需要坐觀虎鬥就行了,擇明主而随之。”
說完他連看都沒看良妃,就進了候着的肩辇,一路朝提督府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