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路上心急如焚,經過東華門,繞過東大街西去,他自然知道小太後對程都督的重要性,若今夜出了差池,都督回來非得剮了他。
鎮撫司是錦衣衛辦案的衙門,和提督東廠一樣,都是皇室手裡的特權機構,相生相克,一方強勢時,另一方就弱些,以對方為主。
提督東廠還是程淮之幹爹馮保掌管時,就被錦衣衛隐隐壓過一頭去,到了這程淮之手上,局勢來了個颠倒,錦衣衛反而屈居在下了。
他手下的番子三教九流人士很多,在查案和監督以及跟蹤上都很有一套,程淮之以雷霆手段處置了幾個錦衣衛裡進出窯子,又霸搶民婦的下九流之後,錦衣衛一大半都畏懼他。
可他程淮之事聰明人,兔死狗烹,他還是給錦衣衛活路的,所以他和錦衣衛頭頭高虎經常在皇上面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讓其誤以為他們不合。
錦衣衛管事兒,高聰,是一個睚眦必報,兩面三刀的小人,他服了的也就是程淮之,他聽命與聖上,至于太子和八王,敦王之類内鬥之類的,他不會摻和,更不會偏重誰。
雖然說東宮坐在這審訊室,他有些無從下手,可這不還有程都督呢,他都不怕得罪,自己當個應聲蟲就行,左不過太子現在是儲君,将來誰說的準能不能坐上那把龍椅,反正就目前來看,他就算讓太子記恨,也絕不會得罪權勢滔天,番子遍布各地的程淮之。
前一個得罪程淮之的是刑部侍郎,被番子調查了個底掉,才知道人家和地下錢莊勾結,給百姓們放印子錢,家裡正妻吃糠咽菜,自己小老婆穿金戴銀。再之後,程淮之叫屠夫用殺豬刀把他剮了,送到他小老婆門口,吓的那婆娘直接上吊死了。
想到這兒高虎哆嗦了幾下,緊了緊褲腰帶,當給自己提了個醒兒。
一進鎮撫司的審訊室,就會被牆上懸挂着的刑具奪走目光,有械具,鐐铐,棍棒,夾棍,一應俱全,令人膽寒。
審訊室内,高聰站在一側,着飛魚服,銮帶繡春刀,帶上懸銀鎁瓢方袋,眉眼略猥瑣,生得一副鼠樣兒,站在面白如玉的程淮之身側,說上一句磕碜也不為過。
對坐着的兩人,可是大有來頭,太子陳錦琮和東廠提督程淮之,據說二人是舊相識,如今卻裝作不識,倒有些稀罕。
高聰眼觀鼻鼻觀心在一側靜候着,怎麼審當然是先讓這位都督來,他先觀察即可,主打一個誰都不得罪!
隻見那太子陳錦琮戴烏紗折角向上巾,着赤色盤領窄袖衮龍袍,前後兩肩是金線繡的蟠龍,腰部玉帶緊束着勁瘦的腰身,可謂劍眉星目,龍章鳳姿。
程淮之則着蟒服,腰間帶蟒玉,雖說是内臣,可氣度和容貌一點不輸太子,甚至有隐隐壓過的勢頭,隻見他端坐在太子對面,呷一口茶,極有耐性地問道;‘咱家也不想為難太子殿下,可是三日前衛盛被押在大理寺之時,太子何以進來直接擄走?如今那罪犯又在何處?’
陳錦琮冷笑幾聲,撣了下繡雲龍紋袖口上的浮毛,慢條斯理地說道:“都督太過武斷了吧?他衛盛算是太子妃娘家侄子,還沒個确鑿的證據,都督就急着拿人可是不太妥當?”
程淮之冷冷勾了下唇,随口說了句:“也沒您唐突不是嗎?三年前你不也沒問過本人就給她送上太後之位了嗎?你有你的太子妃,還有一衆侍妾,您何至于為難與她?她當時才剛死了親人,難道十幾年的同窗情誼在您看來分文不值嗎?”
陳錦琮冷漠地斟了茶,小口品起來:“程淮之,你的依仗是什麼呢?父皇的寵愛?君心難測,今日他讓你來懲罰我隻是為了警告我,這個位子隻要他活着我就不能動心思,他縱容你扶持八王那個蠢貨也好,勾結投機分子敦王也好,但我還是東宮,我是他兒子,你隻是個奴才。就是看在同窗之情,我才給你個機會,魏杏瑛,她是我的女人,你不殘缺時,尚且不能擁有她,如今你殘缺了,就更不可能擁有她了。衛盛一事,我屬下待調查清以後,自會向聖上陳情,你現在大可押着我,諒你也不敢對東宮用刑。”
這時窗外卻下起了急雨,間歇能聽見春雷炸響,壓在程淮之心頭上的那股怨和恨也跟着湧出來。
這種自以為是的權威者,在踐踏摧毀了别人以後,連點兒慚愧都沒有,甚至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她就是我的。
恨這種人簡直是浪費工夫兒,左不過他現在也有了權勢,和他們做一樣的事還給他們就是了。
程淮之陡然笑起來,像暖陽下花綻于枝頭,似冰消雪融,吩咐了下門口守着的錦衣衛校尉,“用刑吧,怎麼狠怎麼來,直到說為止,肉皮兒上别有痕就行,聖上見了難免心下不舒服。咱家一心為皇室,忠誠日月可鑒啊,你說是不是?高聰?”
錦衣衛高聰站在一側是聽得心驚肉跳,不隻是為太子都督太後三人的秘辛而瞠目結舌,更為着這程淮之敢對東宮動刑的膽量而敬服。
他低頭哈腰,賣笑道,“都督之心日月可鑒,小的敬重您,今兒個的事兒我一點都沒聽見,倘若有一點風聲傳出去,您拿我是問。”
程淮之從胸口開襟處取了手帕掖了下嘴角:|“咱家就喜歡識時務的人,命都比别人長,行了,我先回司禮監了,今兒還有公務。”
正說着,門外闖進來一人,李魚,李少監,他貼近程淮之的耳朵,密聲道:“都督,太上皇讓太後今夜侍寝,看時辰,估計已經去了,您現在去還能攔住。”
太子陳錦琮分辨出對方的口型,神情從盛怒轉為驚疑,急忙質問道:“魏杏瑛?侍寝,怎麼可能?祖父分明卧病在榻。”
程淮之提起袍裾,轉身之際,隻冷冷留了一句嘲諷的話“别說是您自個兒的女人了,現在都您祖父搶先了,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多行不義必自斃。魏杏瑛不是您的所屬物,她是她自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