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對方盡量給他寄古代作品,類似希羅多德,普魯塔克,狄奧多羅斯……除了這些,他還要皮薩連的《物理學》,也希望涉獵一點生理學知識。?
因為服役期間無事可做,所以他迫切地渴求精神糧食的慰藉。
這種渴求在他的心靈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使他對人性,對宗教,對倫理,對道德有了很多新的認知,卻有口難開,無處宣洩,以至于他急需精神糧食來安慰内心的喧嚣。?
再後來,他發表了《被欺淩的與被侮辱的》,沒隔多久,他又發表的《死屋筆記》大獲成功,讓他再次聲名鵲起。
本來可喜可賀,他卻接連失去了深愛的妻子,和敬愛的哥哥。
妻子的離去讓她感覺空虛和痛苦,緊接着離去的哥哥又讓他再次感受到孤獨和害怕,這種恐懼讓他的靈魂進入呐喊階段。?
他對新生活失去希望,平生第一次感到沒有任何可以代替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他愛的隻有他們,而那種新的愛不僅不會有,也不應該有。??
在這個世上,他愛的隻有他們,再不會有别的了。??
看到這段文字的一瞬間,黃莺内心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怆。
無法言喻的痛感貫穿全身,讓她感到窒息。
仿佛她等這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刻。
除了平靜地度過那一天,再沒有什麼更值得她重視的事了。
她後退兩步合上書,恍然清醒,擡眼看向腳下地面遍布的色彩。
濃烈明豔的色調之中夾雜一抹黑白,那抹黑白卻如重山一般迎面翻湧上前,像無聲的色彩浪潮,對着黃莺的天靈蓋直擊而下,敲響醒魂鐘,叫她一時分不清身在何處。
天地之間,隻餘墨色,萬般色彩皆褪盡。
想不到,有生之年,她還能再見這幅畫。
它是另類的莎士比亞。
曾有一個人,以水為媒,以墨為語,對她問出那句經典的“to be or not to be”。
水與墨,愛與恨?
生與死?
自由,還是禁锢?
攤主已經盯她看了好一會。
兩人目光對上後,他立馬掐滅煙頭招呼客人:“美女,買畫嗎?有什麼喜歡的風格?古典主義,印象派,或者超現實主義和達達主義,還是說您更喜歡解構主義?”
他順着黃莺的目光掃過攤上的舊畫,略過那些不好賣的,最終聚焦在一幅色彩豔麗的肖像畫上,片刻後,又移到另一幅調子暗沉卻濃烈的風景畫,上道似的追捧。
“這幾年時裝界很流行波普藝術,當然,表現主義也不錯,萬般皆藝術,全看您個人喜好。”
“就它吧。”
黃莺收回目光,随意拿起角落裡那幅巴掌大的水墨畫。
打開的籠,飛遠的雀,青山若隐,黛影若現。
寥寥幾筆墨,沒骨卻有神。
“這……”攤主有些意外。
這畫是他撿的,幾年前他還在梅城大學念書,在藝術大樓的天台撿到了這幅畫。
除了他們美術系的愛常年紮堆天台搞創作,藝術學院其他系的學生也會常來。
像環藝和産設的會來做模型噴繪,動畫的會來搞露天拍攝,來來往往人很多,存放的物品也雜亂多。
有主的和沒主的東西,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幅畫就是典型沒主的,卷成筒狀,落在牆角無人問津,外表厚厚一層灰。
他撿回去小心翼翼打開,才知是副水墨花鳥畫,卷軸裝裱,外層裹了好幾圈保鮮膜不止,還用一層防水油紙包裹好。
經年累月,風吹雨打,油紙依然□□,畫作完好無缺。
再看到落款人名,他驚了又驚。
不用打聽,梅大藝院百來師生無人不知。
倒不是畫出名,而是畫畫的人,當年實在出名,若非後來跳樓死了,将會成為一代傳奇。
人死了,牽扯命案,畫不吉利。
同為梅大國畫系的學生,他本着惜才惜畫的心把東西留了下來,換卷軸為玻璃框裱,小小一幅,很有意味。
畢業後他工作不順利,幾經轉輾,成了一個販賣舊畫的小攤販,這畫夾在一衆水貨裡無人問津。
黃莺一開口,攤主不可謂不吃驚,再看向她的目光裡就帶上了一種質問式的打量。
攤主忖度,若是圈内懂畫人,不可能不知道當年許向東被境外黑勢力收買借畫洗錢的事。
若是圈外小白,那運氣可真是太好了,大堆名作仿品裡,一眼挑中這唯一一幅真品。
“這畫巴掌大,沒什麼收藏價值,唯一的優點就是原創,不像其它仿作和版畫印刷品,還算尚可。”黃莺囊中羞澀,雖然打算壓價,卻給了個十分中肯的評價。
攤主一聽便知道,這年輕的女顧客是懂畫的,不過聽口氣,她聽大概隻是個純欣賞的圈外人,不了解許向東的罪行,若非如此,應當對許向東的畫避之不及才是。
即便猜測女顧客一知半解,他也沒有賤賣,仍舊秉着惜畫的心,替許向東叫了個這兩年本科生畢設作品的市場均價。
許向東自殺前仍在讀大三,離畢業生還差小半步,攤主自诩這麼叫價不算虧待。
巴掌大的一幅小畫,寥寥幾筆的黑白水墨,售價一千五,真的不算便宜。
可黃莺卻極為意外地看了攤主一眼,她是真的沒想到,一個賣畫的老闆,估價的能力竟這麼不靠譜。
許向東的畫,即便巴掌大,也是以萬為單位加價的,莫說這幅還是他成名之後的得意之作。
就算人死了,案子未了,畫的價值依舊沒有跌,當年不少知情的圈内人仍舊力挺許向東是清白的。
許向東的恩師,梅大藝術學院的院長沈綠水,當年還親自用學院官方賬号,向社會發了許向東的訃告,沉痛悼念自己早逝的門生。
如今市面鮮少流通許向東的畫,并非價格低,不好賣,而是他平生絕大多數的作品都陳列在巴黎的一家畫廊,被法院一紙封條貼住了。
消息傳到國内,幾經輾轉就變了味,以至于很多看客認為,許向東的畫沒了藝術收藏價值的同時,也失去了最基本的市場交易價值。
許向東的畫,仍舊是好的。
黃莺談好價格,pos機刷卡買單,夾着這幅失而複得的畫和兩本舊書,掉頭回超市取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這麼不湊巧的被她媽陳女士抓了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