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網絡傳聞校内風雲,黃莺一概不知。
昨天,她直奔人民醫院做檢查,打了一夜吊針。
中途太累睡着了,沒人喊護士拔針,針頭回血倒流,導緻手面腫成饅頭。
多虧巡夜路過的小護士人美心善,叫醒她趕緊做了緊急處理,才沒有釀成慘案。
深夜獨身女性打車不安全,小護士貼心地把小電驢借給黃莺騎回去。
到家幾近淩晨,藥物作用,黃莺又是一覺,直接睡到中午十二點。
起來後她煮了碗白水湯面,配上幾片清蒸的宣威火腿片,還有一把霜打的嫩菜心。
如果不是雞蛋過敏,再卧一枚溏心蛋簡直完美,不過不能吃也沒關系,她煮的那鍋鹵水黃豆還沒吃完,用作澆頭剛剛好。
吃完飯,她像往常一樣打開房東留下的上個世紀的小電視機,收聽國際時事新聞的複播。
邊聽邊刷卷子,一套考研數學,一套考研英語,刷完發現正确率一般,沒有達到理想分數。
談了歎氣,又随機抽了一張省内的中考語文真題卷寫。
批完分已經下午兩點,滿分150,不算作文86分,還将就。
兩輩子加起來,她離開大學校園已快六年,大學英語,高數還有史政形勢政策相關的知識越來越模糊,用不了多久,就會全線退回小學水平。
時間真可怕啊,讓人成長,也讓人消亡。
感慨不過一瞬間,黃莺理智回籠,背着包抓緊時間出門,騎車去人民醫院,趕在兩點半上班前的幾分鐘,把車還給善良的小護士。
來的路上,她特意繞彎去給小護士買了兩盒汪氏現烤的小蛋糕。
汪氏小蛋糕是南城近幾年很火的網紅店,分店遍布南城大街小巷,上百家店鋪,卻隻有黃莺住的中南路這家味道最好。
每次去,都需要排很久的隊,屬于物美價廉,但心意十足的禮物。
黃莺不排隊的秘訣沒什麼稀奇,老闆娘是她大學打暑假工的學生家長,黃莺一直把這個學生帶到高考結束,結果學生比她還先離開大學校園。
就算學生後來出國留學了,節假日也常給她發來問候,作為回禮,黃莺便經常光顧他媽媽的蛋糕店。
排隊次數多了,汪媽媽注意到她這個常客,熱情地要給黃莺免單,這種長期便宜當然不能占。
一來二去,黃莺便厚着臉皮求了個不排隊的好處,汪媽媽自然答應,還許諾若黃莺沒空來就提前打個電話,讓店裡人外送。
收到謝禮的小護士不可謂不驚喜,汪氏小蛋糕排隊都是以小時起步。
臨近元旦這種全民狂歡的節日,沒兩三小時肯定排不下來,黃牛價也至少番上三番,找他們性價比就低了。
黃莺頗為心虛地收下了小護士的感謝,拿着醫生的複診單去大廳繳費。
收費的小姐姐看見她遞過來的一把現金吃了一驚,精神錯亂地問:“沒手機嗎,醫院早就可以電子支付了。”
“醫院不收現金嗎?”黃莺微笑詢問。
“那倒沒有,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小姐姐羞赧搖頭,用餘光瞄了一眼藥單總價,好多都是治療精神類疾病的藥物。
這類藥物大多都是進口的,單價高,醫生開的種類又很多,總價高得離譜。
在電子支付覆蓋高達99%的現代社會,來醫院就診、拿藥的患者,基本都選擇手機支付。
偶爾有用現金的也都是些中老年,眼前這位漂亮氣質好的年輕女子,随手一掏就是一大把現金,她還是頭回見。
以往她給患者報賬單總額,隻當一串數字,念完很少過心。
畢竟手機支付的容錯率幾乎為零,她們更多關注金額是否到賬,其他很少過多關注。
她清點現金,這位年輕女士單買藥就花了近兩千塊。
這類藥物報銷比例也低得很,醫保作用微乎其微,不管女士是患者本人,還是患者家屬,每個月兩千塊的藥費,都不能算一筆很小的開支。
當然,病痛的折磨也不容忽略,小姐姐再看向黃莺的眼神裡就帶了憐憫。
黃莺沒有錯過這點憐憫,但她并沒有太過在意,世人純善者多,坦然接受别人的善意,然後慢慢淡忘就好。
執意用現金,倒不是她有什麼現金支付癖,而是她再一次忘帶手機出門了,還好背了常用包,裡面還有個塞滿卡片的錢包。
手裡這疊現金,是她買小蛋糕之前在隔壁取款機現取的。
下午三點,她把藥存在離家最近的超市存取櫃,坐地鐵去了郊區的文化産業園。
她先在舊貨市場淘了兩本舊書,泛黃發皺的紙張上除了油墨打印體,還有不少手寫的讀書筆記。
留下筆記的書主似乎是個攻讀俄國文學的大學生,字裡行間穿插了不少俄文單詞。
也有可能是外語系的俄文學生,畢竟不論是文學藝術,還是心哲史倫理,隻要和俄國沾點邊,應該都逃不開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學作品裡反映出來的思想。
這是一本關于陀翁研究的講座合集,全法文的,黃莺随手翻了幾頁,看到了一行俄語。
年代久遠,鋼筆字迹有些模糊,黃莺眯着眼認真連讀了幾遍才看懂,翻譯過來是:哥哥,世界上有許多高貴的心靈。
黃莺抿唇笑了。
這句話她記得,來源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獲罪流放時,在塞米巴拉金斯克寫給哥哥的信。
那時他苦于精神糧食貧瘠,給哥哥寫信,請求他給自己寄一些雜志,還在信中做出了明确要求,例如《祖國紀事》。?
陀翁告訴哥哥,世界上有許多高貴的心靈。?
他講自己在服役時在強盜中發現了一些人,一些真正的人,他們是被污泥掩埋的黃金,這些人中,有的人本性中的某些側面足以叫他肅然起敬,又有一些人通體美好,結對高尚。?
他為這些美好的人性所傾倒,所澎湃,他感覺自己的内心湧現出無限的創作熱情。
在信的結尾,他迫切地希望哥哥能給他寄一些書來,古蘭經,康德的《純理性批判》,黑格爾的《哲學史》……?
他說哥哥,現在我要寫小說和劇本了,但是我還要讀很多書,很多的書。?
請不要忘記我!?
黃莺邊翻邊走,路過文創攤,手作攤,影音舊貨攤……然後停在一個販賣各種舊畫的攤子前。
攤主是個編雙麻花辮的年輕男生,手裡捧着本美術展覽館的宣傳畫冊看得津津有味。
攤位比較偏,陽光隻照到一半,男生低頭在陰影下翻畫冊,黃莺在陽光下翻舊書。
她看得入神,沒意識到自己走到了哪裡,腦子裡一直在回憶陀思妥耶夫斯基服役那幾年寫給親朋好友的書信。
他寫了很多封信,尤其是寄給哥哥的,但一封哥哥的回信也沒收到過。
出獄後的第一封信是在西伯利亞步兵營當列兵時寫的,仍舊請求對方給他寄書,所求種類豐富,歐洲曆史學,經濟學,傳教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