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并未多想,匆匆往禦花園去,找了半天也不見蹤影,卻在回去的途中,夕陽的餘晖下,發現了舊宮中,花叢裡的一隻纖瘦的身影。
大周女性多身體寬胖,李昭甯卻生得清瘦,蹲在低矮的灌木間,若不發出聲音,很難被發現。
漸黑的天幕下,李昭甯青衣翠裙地蹲在如星子般密集的潔白花叢裡,一手拿着針線,一手拿着一隻指尖大的白色小花,穿針入花梗,連成一整條花線。
她臉上挂着一抹輕松從容的微笑,是裴硯從未見過的放松姿态,粉面含春,丹唇噙露,嬌俏可愛得很。
裴硯的呼吸滞了一瞬,愣在那裡,沒有再往前走。
李昭甯正細緻地将一朵朵小茉莉綴成環,再戴在手上——
多年前,她被皇後娘娘教養的時候,茉莉花開的季節,皇後每日都會給她串兩個花環戴在她手腕上,走到哪兒都是香香的。
這樣的嬌寵,連皇後親生的那位哥哥都不曾有。
皇後待她極好,人也端莊溫柔,李昭甯性格裡所有美好的部分,都是源于她。
如今重回皇宮,皇後雖然不在了,但李昭甯重回舊宮,默默耕耘一月,她種的花終于開了,終于能再戴上兩串花環,重回當年那段無憂無慮、甯靜平和的歲月。
一牆之隔,牆外生死皆不由己,牆内卻是她的甯靜安和的小世界。
她很喜歡。
裴硯站得不遠,能看見李昭甯的側臉,她正舉着手腕在鼻尖處輕嗅,兩腮微翹,眼睛松松地閉着,睫毛顫顫。
春風帶着暖意,吹得裴硯心間一軟。
“裴尚書?”
一聲探問打破甯靜,裴硯回頭一看,是端着食盒的宮女,估計是來給李昭甯送飯的。
“裴尚書是來找陛下的嗎?”宮女提着食盒,走上前問。
李昭甯聽到響動,迅速将手腕上的花串摘下,籠在袖子裡,背着手走過去,看裴硯一臉愁容,正準備開口,又想起他離開前厭棄的表情。
李昭甯沉默了。
片刻,她才開口:“朕要回宮用晚膳了。”
裴硯取出袖中的一本冊子:“陛下的文章,行文流暢,文采裴然,臣早年讀到,便覺驚豔不已。”
李昭甯疑惑地接過冊子,翻了翻,有些驚詫地愣在當場。
這是她在國子監上學那三年,寫的詩文和策論。
她隻給當時的老師韓迎和皇後看過,裴硯怎麼會有?
李昭甯倒吸一口涼氣。
若陳崔知道她的文章好,一定不會讓她在龍椅上坐太久。
李昭甯将冊子還給裴硯,皺眉道:“我從未寫過這些東西,裴卿想必是找錯人了。”
說罷,她便拉着宮女揚長而去。
地上,躺着兩串已經失水皺巴的花串,晚風裡,還留有一陣淡淡的甜香。
裴硯握着詩冊,吹着風,站了一會兒,默默地往回走。
他是乘車來的,卻并未乘車回去,而是一步一步,慢慢穿過街巷。
裴硯擡頭看了看天色,還是上了馬車,匆匆去尋京中名醫。
新月初升,李昭甯正在禦書房扒飯,突然有個小太監急慌慌地走進來,行了禮,看了一圈,着急地問:
“陛下可知節度使在哪裡?”
李昭甯疑惑道:“他下午就去戶部辦事,還沒回來,怎麼了?”
小太監急道:“陛下可否下诏,令禦醫去一趟工部的段尚書府上?”
“段尚書最近不在京中啊?”
據她所知,段朗最近在範陽,研究和監制最新的兵刃,已經去了七八天了。
“是段尚書府上的小郎君,今日與衆人春遊,可能是吃了毒蘑菇,病倒了,京中名醫皆束手無策,才想着請禦醫看看。”
小太監着急地看着她,眼神充滿殷切的期盼。
李昭甯點點頭:“讓禦醫直接去吧,想必節度使也不會為此怪罪。”
太監驚喜地笑了,領命便走,剛跨出門,李昭甯突然叫住他:
“你等等!”
小太監堪堪停住,躬身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李昭甯皺眉問:“今日出遊,還有誰?”
“京中四大世家裡,年幼的郎君和女郎都去了。”
果然。
裴硯這種人,心氣頗高,最重視的就是文人的一身傲骨,不會輕易服軟。
他來找她,未必是來奉承她的,可能是來找禦醫的。
裴家因為先帝改革一事站錯隊,已經讓陳崔頗為忌憚,他不可能去求陳崔,隻能來找自己。
李昭甯定了定神,望向身邊的小宮女,甜甜一笑。
“子涵。”
子涵無奈聳肩:“知道了,又要假扮陛下睡覺了。”
李昭甯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寬慰,便趁着夜色飛身出宮。
她來不及去找陳明做掩飾,甚至來不及換衣服,一路鑽小洞從玄武門出去,搶來一匹馬就往裴府狂奔而去。
裴銘還在焦急地等消息,突然聽到下人來報:
“有位女郎求見,但不知是誰,直說要見大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