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放大了感官,模糊了時間。兩人耳邊聽到的悉悉索索的動靜像是老鼠發出的。不知過了多久,紅袖道:“杏儀姐姐怕是要慶幸她沒上船,她那樣愛幹淨愛漂亮的,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環境。”
這是她們離開祈金堂後第一次提到杏儀,兩個人心裡都充滿了酸澀。許是杏儀這個名字沒有取好。杏嘛,一種果子,注定會在最甜美的時候被人從樹枝上摘下。這名字似乎是暗示了杏儀的命運,是命讓她在最美好的年華戛然而止。
兩人又久久不曾言語。直到老鼠的動靜逼近,才又有了聲音。雪梅是怕老鼠的,她咬牙忍了許久,最後握着紅袖的手:“别說她了,我都難受。”
不知哪裡傳來幾聲“吱吱”聲,雪梅握着紅袖的手越發用力了:“我們身上的餅不會吸引那玩意過來吧。”
她們這段水路的可怕不僅僅在于黑暗與老鼠,光暈船都有得她們罪受。陽光明媚、碧波蕩漾,這樣的情況在水上是享受,可她們在水上隻有一陣接着一陣的眩暈和幹嘔。
中途老鐘下來查看過一次,萬分慶幸她們隻帶來幹餅和清水。見兩女迅速的消瘦,他算是提醒也算是鼓勵的說道:“還有兩天,這船就到瓜洲了。”
兩天!她們兩頭一次覺得兩天這麼漫長。等船靠岸,她們在夜色的掩護下下了船,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簡直恍如隔世。
“後面的路就得靠你們自己了。”臨到分别,老鐘和惠生都到了。在他們的人生裡有很多離别。或生、或死,這樣的境遇讓他們格外看重每一次的分别。
對于紅袖她們兩個來說,自然是大恩不言謝的。不言謝不等于不謝,學梅不知從哪個口袋裡掏出枚戒指,還是倉促逃命時從芝媽媽梳妝台上薅來的。她一把塞進惠生的手裡,把惠生唬得一個哆嗦。
惠生跟接了個燙手山芋似的,要不是東西貴重,他怕都下意識的甩了,他現在連說話都結巴了:“不,不,不行,萬萬不得行的。這,這違反我們會裡的規定,你們都這麼難了,我哪裡能拿你的東西。”
“你們偷偷帶我們南下就不違反規矩嗎?”紅袖闆着一張小臉嚴肅道。
“這……那……”帶她們出城肯定不是某一個人一拍腦門就決定的事,其中淵源惠生不好解釋,他隻得把求助的眼光遞向老鐘。
難得的輕松讓老鐘視而不見:“你睇我做乜?人家又冇送畀我。你知我唔會講京腔嘅。”一邊說着,他一邊聳肩搖頭,把自己愛莫能助的姿态表達得淋漓盡緻。
玩歸玩,鬧歸鬧,他們兩個人是有共識的,拿人家的東西肯定不行。不值錢的小玩意就算了,那戒指上鴿子蛋一般的鑽石,一看就價值不菲。
雪梅也是真心感謝,甚至她感謝的對象不僅僅是眼前的兩個男人。她格外真誠的說道:“你們還是收下吧。我們現在這狀況,拿着也不好出手。”見兩人不為所動,她又換了個說法,“你們就當我們姐妹兩個是投資。好不好?”
“投資什麼?”
“投資一個光明的未來。我們想有一天,出行不用躲在逼仄的貨艙裡。大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選擇什麼交通工具就選擇什麼交通工具。”這說的真的是姐妹兩個的真心話。
從前在祈金堂裡,她們隻想着出了祈金堂就好。困在北平城時,就想着逃出城了就好。如今經曆了噩夢一般的水路,也切身知道了自由出行的可貴。人是有野心的,受限于一方天地,知道的隻是那一畝三分地的事,但走得越遠,見識到的事越多,人心自然會變得開闊,而自然而然的渴求更多。她們希望眼前的一切得到改變,也覺得眼前的一切必将會改變。
“你覺得我們能成?”不知道哪裡觸動了惠生,他直愣愣的看着姐妹兩個問道。
“不做怎麼知道能不能成。”紅袖年紀小,說話不像雪梅那樣一套一套的,她隻能用最簡單的語言解釋着。
“我們能做的有限。”雪梅又換了一個說辭,“再不收,就是嫌棄我們姐妹給的少了。”
年輕人受不得激将法,惠生将戒指攥在手心:“那我就做主收下了。正如你們所說,收下不是為了某個人的利益,是為了大家光明的未來!”
這話都說出來了,老鐘瞪了惠生一眼,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又隻能吐出一句:“衰仔!”
度過黎明前的黑暗,姐妹兩個即将迎來又一個日出。哪怕她們現在還沒有看到升起的太陽,心裡也是認定了,今天的太陽必将更大、更亮、更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