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川猝不及防被打這一下,立刻起身去拾起油紙包,好在他包的嚴實,點心沒有散落出來,隻是外包裝沾上了泥土,他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背通紅一片。
裴晏已經站在了台階上,小小的身體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帶着憤怒與不信任。
“你……誰派你來的!”
這脾氣,已經能窺見日後暴君喜怒不定的分毫。
宋銘川略皺了皺眉,但很快想到這小孩被人餓了一天一夜又被折辱,差點還被人踢了一腳的慘狀,眉頭松開,平複了心情。
他看得出來,裴晏現在已經是在強撐,嘴唇都在發白,瞳孔也有些渙散,繃直的背也是在發抖,如果再餓下去,可能就會被硬生生餓暈。
但他打掉點心……應該是怕有毒。
宋銘川索性沒有辯解,緩緩把外面油紙拆開,精緻的點心和熱氣撲面而來,裴晏的肚子嗡鳴聲似乎更大了點,他眼神更尖銳了一些,咬着自己的嘴唇。
宋銘川拿出了一塊點心,咬了一口,吃下去,把另外一半朝裴晏的方向遞了遞。
“殿下,”他注視着裴晏的眼睛,語氣平靜,“沒有誰派我來,點心也沒有毒。”
裴晏盯着他。
“如果殿下不相信,我可以每一塊都吃一口,但若想要害殿下,我大可不必阻止仁貴對您動手。”
宋銘川微微走近一步,說道。
或許是聽到仁貴的名字,裴晏的目光稍稍清明了些,沒有後退。
宋銘川試探着往前慢慢靠近,直到點心送到裴晏面前。
裴晏垂頭看着點心很久。
他這一段時間都餓得要發瘋,其實已經不止一天一夜了,兩天前他的第一頓還隻是半個饅頭,眼前點心還帶着熱氣和香味,對他來說就像是将渴死之人面前的一碗水。
求生的本能叫他顫抖着拿了起來,囫囵吞棗地塞進嘴裡。
宋銘川接下來再咬一口,再遞給他,退開一小步站在裴晏警惕的範圍外,等到第三塊點心的時候,裴晏明顯吃得有些急了,嗆了一下。
“好了,殿下的茶壺在哪?我去給殿下倒點茶水。”宋銘川道。
裴晏咳嗽着朝屋内示意。
宋銘川把點心留給他讓他自己吃,進屋翻出茶壺,果然裡面的水也冷冰冰的,他倒出茶,茶湯色澤渾濁得很,都是些碎末。
這種大碗茶苦得很。宋銘川又歎口氣,伸手捂住杯子,企圖讓水稍微溫暖點。
他特地磨蹭一會兒再出去,果然油紙包裡的點心依舊沒動半點,他在的時候裴晏吃得極快,明顯是被餓狠了,但他一走裴晏就停了嘴,顯然是沒經過宋銘川“試毒”他不肯下口,警惕性極強。
宋銘川怕裴晏噎着難受,趕忙端着茶過去。
聽到他的腳步聲,裴晏的耳朵抖了抖。
“小殿下,茶來了。”宋銘川把茶遞給他,“慢點喝。”
裴晏收回眼神,接過茶一口氣咕噜咕噜喝下去,舔了舔杯底。
宋銘川:“……”
他感覺自己在喂一條小狼崽,裴晏聽到他腳步聲會抖抖耳朵、見到敵人會呲牙習慣,喝完水以後還要舔舔杯子……這孩子在哪學的。
他翻箱倒櫃自己的大腦,隻可惜那本《與君行》到調教部分他就忍無可忍關閉,也不知道書裡設定是不是多了個非人。
宋銘川靠近裴晏一些,再拿起一枚點心,咬一口遞給裴晏,打量面前專心啃糕點的小狼……不,小孩。
裴晏察覺到視線,擡起頭看他一眼,似乎是沒覺得有什麼威脅的,又低下頭慢慢吃,隻不過似乎很不習慣别人的注視,把身子挪遠了點。
那件單衣,穿和沒穿也沒什麼區别了,宋銘川索性把自己出門時穿的披風給脫了蓋在他身上,在裴晏警惕地想退開前主動往後退一步,坐在離裴晏一步之外,背過身不看他。
那件披風柔軟,溫熱,籠罩在裴晏身上。
裴晏聞到披風上溫柔的陽光味道和很淡的草藥香,僵住了。
他停住有一段時間,才默不作聲地把披風攏了攏,牢牢地看了一眼宋銘川的背影。
宋銘川撐着下巴,思索。
從現在的狀況來看,“主演”裴晏還是個小動物,别說“一見鐘情”的戲碼,不跟着咬他就不錯了,甚至說話都磕磕絆絆,很明顯宮裡根本就沒人教他說話,也沒什麼人和他說話,想必大字也不識一個。
這個時候給裴晏講大道理,可就太難為他了。
但裴晏似乎還很有羞恥心,不是真正地像個小動物一樣,他也極其注重自己的體面,哪怕隻有單衣也會好好穿上,哪怕餓得挖野草吃有人來時也會擦幹淨嘴。
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讓人好好養着,裴晏該是現代裴總那樣舉手投足都是貴氣的模樣,而不是未來那個暴君。
宋銘川無聲地歎口氣,又打起精神。
劇情可以被改動,那他的自主權就大了。
他決定接下第二個劇本了,或許從他見到這世界上唯一一個還有些許熟悉的人開始,他就做了決定。
“暴君”裴晏隻是同人文中的ooc,而他還是想極力糾正一下,不說能把暴君變成裴總,起碼不要讓裴晏再走到書中最後那種偏執、暴躁、敏感的模樣。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宋銘川回頭,最後一塊點心已經被吃完,油紙包空了。
裴晏已經擦幹淨嘴,像無事發生過一樣盯着他。
沒靠近他,也沒和他說話,或許是吃人嘴軟,也沒再露出很抵觸的表情,那雙藍色的眼睛咕噜噜盯着他。
像小動物伸出一隻爪子試試探探。
“再介紹一下我自己吧,小殿下。”宋銘川朝裴晏伸出手,比了個“握手”的動作,正了正神色,看進那雙湖水般藍的眼睛。
“我叫宋銘川,銘記的銘,山川湖海的川。殿下現在不知道這三個字沒關系,我是你的老師,後面會教給你。”
“在你沒有明白‘老師’這兩個字的含義之前,不用叫我老師。現在我需要教你第一件事。”
“那就是做人。”
裴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