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從一開始受寵若驚般地不敢搭理,到最後神色冰雪消融,一整天都盼着沈淙能跟他開口說上幾句話,漸漸地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緩和了不少。
雖然在旁人眼中,這兩人依舊不對付,來來回回說的也都是不痛不癢的幾句,可康斯坦丁心裡早就樂開了花,而沈淙則對這一切淡然得很,隻要康斯坦丁不鬧事,不針對自己,他就感恩戴德了。
隻是偶爾在深夜無聲時刻,沈淙還是會不自覺地想到那暖烘烘的披風下的吻,指尖輕觸嘴唇,燭光搖曳在他深井般的雙眸裡,他不肯承認,那個吻在他心上早已打上了烙印。
烙印着那個人的名姓。
斯摩棱斯克被譽為歐洲通往莫斯科的窗口,是一座古老而莊嚴的城市,隻是沈淙他們的目的地,卻不在城市當中,而在城市北邊的鄉村地帶。
沿着一條名為“冷溪”的小河,車隊終于到達教堂所在的紮列齊耶村。
紮列齊耶——Заречье,意為“河對岸的村莊”,小村莊匍匐在蒼茫的雪原中,每一寸風景都凝結着東歐土地特有的荒寂與蕭瑟。
村莊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石磚砌成東正教教堂尖頂覆蓋着厚重的積雪,教堂的洋蔥形圓頂被漆成深藍色,邊緣鍍金,即便在陰沉的冬日裡依然閃爍着微弱的光暈。
鐘樓下的銅鐘早已凍得沉默,唯有烏鴉偶爾掠過,翅膀扇動時抖落一片雪霧。
正值黃昏,沈淙從車内探出頭,心情雀躍,他幾乎可以想象該怎麼用油畫畫筆來勾勒出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天空以茜素紅與镉黃漸變,雪地反射暖光處點綴淺玫瑰色;河流的冰面則以钛白混合群青薄塗,裂紋以深褐勾線;漁船的紅漆褪成鐵鏽色,便是赭石加上一點深紅;雪地則用厚塗的鉛白堆疊,陰影摻入紫灰與钴藍;松林的墨綠以點彩法隐約透出,炊煙的邊緣則用軟筆暈散,仿佛寒風的流動……
沈淙閉上眼,嗅聞寒風中炊煙的味道,不同于聖彼得堡的大氣磅礴與喧鬧,這裡安靜得讓人沉醉,沉醉得讓人流連忘返。
他終于知道,為何神父拒絕女皇的邀請,怎麼都不願意離開這裡。
美,美才是最能留住人的……沈淙兀自陶醉着。
他閉眼微笑的一幕,被康斯坦丁收歸眼底。盡管多次康斯坦丁想要詢問沈淙家中是否有姐妹以探究那畫中究竟是誰,但每一次,沈淙的笑容都會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倒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因為打心底他就無比确認,那畫上就是沈淙無疑。
放慢速度,康斯坦丁的戰馬漸漸來到了沈淙的馬車旁。
“快到了。”他主動開口。
沈淙睜開眼,笑着說:“這地方真美,瞧那條小溪,搖曳着霞光,零零碎碎的光斑,就像我們中國人所說的銀河。”
“那你也是銀河?”康斯坦丁歪着腦袋問。
“嗯?”
“你不是小溪嗎?”
沈淙臉一紅,說:“我,我不是小溪。”
“你跟我說過你的名字就是小溪。”
沈淙慢慢地垂下眼睫,“嗯,那我就是小溪吧。”
“好的,露琴卡。”
康斯坦丁的目的達到了,喊出這一聲,在沈淙驚訝的目光中,他喊了一聲“駕”,又策馬飛奔到隊伍最前頭去了。
總不能一直不叫他名字,康斯坦丁想,就算以後吵架,也得指名道姓地吵。
“露琴卡,露琴卡……”
康斯坦丁嘴裡喃喃地叫着,黃昏的玫瑰色暮霭照亮他臉上的一個燦爛的笑容,也照亮即将在這座美麗的村莊内發生的一段浪漫的故事。
不是由此開始,卻也是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