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知道自己要倒黴了,這事兒當天就傳遍了聖彼得堡,其中不乏有添油加醋的成分,要不就是戈利岑上尉跑到人中國使節的府邸上給了人幾拳,要不就是戈利岑上尉把人摁在沙發上捅了幾刀,反正流言蜚語當中有一點沒錯,這位年輕上尉獸性大發,讓中國使節血濺當場。
女皇的信在夜間到達,送信的是波将金伯爵,與信一同到達的還有女皇的憤怒,以及女皇授命下來自波将金伯爵的一頓軍法處置。
自從朗道爾把他送回府邸後康斯坦丁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卧室裡,任憑達莉娅怎麼敲門勸說都不肯出來,波将金來後,他倒是非常主動地開門迎接,然後跟着伯爵去往了近衛騎士軍團,第二天棍傷累累地被人擡了回來。
趴在床上,達莉娅給他上着藥,猩紅的傷口遍布後背,他始終沉默,一言不發,碰到了痛處連吭都不吭一聲。他雖是貴族,但從小就挨棍子,去了軍營更是挨得不在少數,但比起過往那不痛不癢的做做樣子,這一回可是實實在在地挨了一頓。
由此可見女皇的震怒。
達莉娅心疼地摸他腦袋,生怕他在這種劇烈的精神嬗變中得了腦炎,可康斯坦丁卻咬着牙關,兩隻濕漉漉的藍眼睛不知在看什麼地方。
歎了一口氣,達莉娅将康斯坦丁交給瑪莎,便去給遠在鄉下的老親王寫信了。
康斯坦丁那天被朗道爾塞上馬車後,他被冷風一吹,恢複了幾分理智。他的雙手黏黏糊糊,一看,全是血。他的思緒停滞,就此凝停在沈淙在他身下驚恐地瞪大淚眼的模樣。
他把他吓壞了。
這時,康斯坦丁轉過頭去,他看向那副美人肖像。
她仍舊在笑,可這笑容中,康斯坦丁看到了一抹悲傷。這悲傷是如此濃郁和深沉,可自己為何從來沒有看出來呢?
康斯坦丁閉上眼睛,努力将沈淙從腦海裡趕出去。
人總是這樣,在不堪面對一些人的時候,分明是自己的過錯,卻執着地回避着此種過錯,異想天開地寄托于時間,殊不知時間不能沖淡悔意,隻能更加煎熬人心。
在俄國宮廷禦醫和清廷太醫的共同照顧下,沈淙聖彼得堡的另一邊睜開眼來。他不知道此時那位始作俑者在腦海裡怎樣回憶他恐懼時發紅的眼眶,也不知道此際充斥在康斯坦丁心中除卻失望還有深不見底的懊喪。
視野中映出一張溫柔慈愛的美麗面龐,沈淙看清來人,吓了一跳。
“女皇陛下!”
沈淙就準備起身行禮,卻被女皇用指尖輕輕摁下。葉卡捷琳娜大帝聽說康斯坦丁闖下的鬧劇後當即就派了宮廷禦醫,還親自前來探望,查明緣由。這件事若是不能得到妥善處理,俄清之間的關系恐怕又得烏雲密布。
“使臣大人,您知道嗎?您睡覺時很美,就像一位恬靜的女子,這是你們中國男人獨有的氣質,俄國男人就沒有,這裡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是為戰場而生的,哪怕有的男人身材矮小纖弱,他也一樣有死在戰場上的宿命。”
沈淙不明所以,就見葉卡捷琳娜溫柔不失威嚴地微笑,繼續道:“在俄羅斯,還有一支骁勇善戰的民族,被稱作哥薩克。廣袤的東歐草原與第聶伯河構成哥薩克人的生存底色,無垠的曠野孕育出他們不受約束的野性。從頓河到亞速海,他們用馬蹄撞破晨霧,踩碎敵人,用腰間懸挂着恰西克馬刀切開寒氣,收割生命,那不僅僅是武器,更是流淌在血脈中的戰鬥天性。”
“親愛的使臣大人,戈利岑上尉的身體裡就流淌着這樣的血液。盡管他受過教育,是羅曼諾夫王朝一等一的貴族,可他是哥薩克所生,來自于母親的哥薩克血液讓他始終如同一匹無拘無束的野馬,誰都無法束縛他。使臣大人,我亦不清楚他為何突然狂躁起來攻擊您,但我懇請您,原諒他的無禮與野蠻,也原諒我沒有管教好他。我已經懲罰了他一頓鞭刑,可真正的刑罰上帝會親自施行。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他一定會向您道歉,向您彌補。”
“陛下……”沈淙動容地說:“這不是陛下的過錯,亦無關外交,請您放心。”
得到了滿意的回複,葉卡捷琳娜用指尖碰了碰沈淙的手,說:“宮廷禦醫會照顧好您,期待在宴會上再次見到您。”
“謝謝陛下。”
葉卡捷琳娜朝沈淙點了點頭便起身離開,作為帝王,她已經極盡可能地彌補了臣子所犯下的過錯。
女皇走後,烏蘭來到沈淙的房間。
“你醒了?”烏蘭關切地摸了摸沈淙的頭,說:“這一次竟昏迷了一天一夜 。“
沈淙朝同僚笑了笑,說:“大概是因為太累了。”
“你是受了驚吓,老天爺,陳太醫跟我講了當時的情況,換我得得癔症,這個戈利岑真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