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擋住了月光,沈淙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
一抹在月色下泛着寒意的金,銀河般地墜落于他的夢想。
好熟悉……好熟悉,沈淙閉上眼,夢裡他走向一片秋色的麥田,麥田裡有個稻草人,一身白色的衣裳,好似在等自己。
“你是誰呢?”沈淙問,卻又搖搖頭,繼續朝前走了。
第二天,沈淙一早就告辭回到涅瓦大街上的宅邸,剛一進門,就聽說帕甯伯爵前來拜訪。
真真是半分不能休息了,沈淙心想,但帕甯伯爵不僅掌管着俄國外交部門,還是當年扶持葉皇上位後坐穩寶座的得力幹臣,沈淙在歡迎宴會上與他聊了很久。本來沈淙應該先去拜訪他,卻被康斯坦丁的一張請帖耽誤了行程。
沈淙内心暗暗懊惱,但很快收拾好心情,和烏蘭說明緣由,換了身衣服就往會客廳裡走去。
燒着爐火的會客廳中彌漫紅茶清香,帕甯伯爵坐在一張沙發椅上,正把玩着一隻鑲有紅藍寶石的鼻煙壺。見沈淙到來,他拄着拐杖站起,沈淙連忙鞠躬行禮,同時也暗暗地打量着眼前這位俄國重臣。
在俄國,帕甯遠近聞名,他以其精明幹練的性格和強硬的政治手腕著稱,如果沒有他,葉皇的寶座不會坐得如此安穩。
他長着一副平平無奇的面孔,頭發灰白,身材中等,額頭上遍布皺紋,顯露出長期思慮的痕迹,微凸的顴骨給人一種不符合貴族身份的計較感。在這張毫無新意的臉上,卻有着一雙令人警惕的眼睛,這雙眼睛時時刻刻透着溫柔與慈愛,若是來人足夠機敏,必能從這溫柔慈愛之下察覺到一抹打量和算計。
此際他一身考究的宮廷禮服,舉止優雅,看向沈淙時,那眼神既友好,又有不容忽視的威嚴感。在外交上,年輕的沈淙不是這個老狐狸的對手,沈淙唯一能做的就是表現出足夠的得體,足夠硬氣。
畢竟俄國人欺軟怕硬,世界有名。
“親愛的帕甯伯爵,讓您久等了。”沈淙颔首。
“是我冒然前來了,沒提前打招呼。”帕甯笑呵呵地回答,同時坐回了沙發當中。
他的表情輕松而惬意,無不在提醒沈淙這裡是俄國,這所宅邸也是葉皇的宅邸。
鼻煙壺在他手裡轉動着,一閃一閃地映射着火光,他打量面前這個英俊的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心想大清帝國的皇帝還挺有自信,能把一樁外交出使的大事放在如此年輕的官員身上。
沈淙也不回避帕甯的目光,坐到了帕甯對面的沙發上,他看了一眼霧氣氤氲的紅茶,便道:“伯爵大人,聽聞貴國貴族近來尤愛武夷山的正山小種,此茶茶湯金紅似琥珀,松煙香可透三日不散。我國陛下特命精選百箱上品贈予女皇陛下。然而……”
沈淙看了一眼帕甯,繼續說:“陛下也曾吩咐臣,牢記伯爵大人您為兩國和平所作的貢獻,吩咐臣一定要把這幾盒上等茶葉送給您。當然,喝茶少不了茶具,這是我們官窯新制造的一批瓷器茶具。”
說罷,沈淙就示意一旁的侍從們端來禮品,帕甯看了一眼,露出滿意神色。
“使臣大人的一片心意,正如這茶色般醇厚…但貴使可知,西伯利亞商隊去年因暴雪折損三成馱馬?”帕甯放下茶盞,從懷裡掏出一本羊皮賬冊,放到了桌前,說:“這可是陛下的一道心病,恰克圖商道為重中之重,若是每箱運費若再添十五盧布——”
沈淙微笑,指尖撫過賬冊燙金紋路:“磚茶損耗本就嚴重,若是運費還繼續上漲,這生意怕是不好做。”
一邊說,沈淙從袖中取出一盞青瓷罐:“伯爵大人不妨先品一品這罐特制“宮廷金毫”,另外啊,我素來聽聞伏爾加河運力顯著,若貴國願将伏爾加河貨船調度權讓渡兩成,您想想,聯通鄂畢河、額爾齊斯河,航運的運載量和走陸路可不是一個等級,隻要把這條線路發展好了,什麼磚茶、絲綢、錦緞、瓷器,都好說。”
沈淙揭開罐蓋,頓時清香漫溢,就連帕甯都面色微變。
他咳嗽兩聲,正色道:“調度權可議,這也是為了感念乾隆陛下的一片友好之心,但此事還得容我和女皇具體商議,若是有可能,也是需以具體年限契約為憑。”
“這是當然。”沈淙心下微喜。
帕甯忽而傾身,問:“聽聞貴國雲南有古樹普洱,陳化三十年者,可醫百病,女皇陛下常有頭痛宿疾,若是有可能……”
沈淙抿了一口茶湯,笑道:“巧極,此番随行太醫攜有乾隆年封存的‘百年黑玉茶膏’,此膏以茶和名貴藥材所熬制,可治百病,煥活精神。也不知道女皇陛下需要,若是喜歡,下次我吩咐人走商道,快馬加鞭,多送些來。”
“好極了!那我就代替女皇陛下先感謝使臣大人了!”
帕甯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有些事還需要從長計議,不急一時。于是這茶葉貿易事項便放置一邊,他轉而提起另一件事來。
“聽聞此次使團還有大清帝國宮廷畫師前來?”
“沒錯。”
“真是我國的榮幸,俄國地大物博,風景美不勝收,一位畫師,怕是有點辛苦哦!”
沈淙笑了笑,說:“我也是會一些畫藝的。”
“貴使還真是年輕有為,我這次前來,也是奉女皇之命,為貴使帶來一位我國的宮廷畫師朗道爾先生,文化藝術重在交流,朗道爾先生曾在法國和奧地利學習畫藝,亦為女皇效力多年。想必兩位來自東西方的畫師,定能在藝術上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
帕甯起身,這時,一名身穿宮廷禮物的矮個子男人走了進來,朝沈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