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
為安撫自己的情緒,萬哲飲下一口濃茶,才支着身子緩緩起身。
他拖沓着腿,挪步到一個小木盒前,拿食指揭開木盒,裡面所存之物,才得以重見天日——正是一沓沓被他安穩放着的銀票。
不知為何,萬哲的眼眶忽地熱了,然後從中彙出一滴淚珠,垂直落在那張被放在最上頭的銀票上。
那滴淚,似乎道盡了這些年來他孤身經營萬家的酸楚,又拉開了萬家輝煌将來的序幕。
第一筆交易大獲成功,萬勉當即提議要置辦一桌家宴,一來是慶賀生意開張,二來是再讓自己的“做賊心虛”顯得尋常些。
接到萬勉的指令,方靜玗立馬動身上街采買食材,以準備一桌大餐。
自萬勉遣散了萬家原先的下人以來,方靜玗這是頭一回孤身一人上街采買,本想拉着方澈一同前去,可怎奈方澈也被萬哲安排了事做,兩人隻好分頭準備這次的家宴。
來到市集,方靜玗拎着籃子邊走邊瞧。
因近些天來一直都下着雨,地面上全是泥水,土地被來往的民衆踏來踏去,愈發泥濘不堪。
走在路上,她的耳畔盡是菜販子的吆喝聲和市井人家讨價還價的争辯聲。
這兒的人們嗓門大,一來一往地十分鬧騰。
倏地,方靜玗的餘光無意瞥見一位扛着魚簍走來的漁翁,一眼望去,他手上的魚極其肥美,于是她二話不說走上去問價。
“阿翁,這是什麼魚?”
“鲫魚,方才才從河裡捉的鲫魚,新鮮得很。”
“好,那我要了!”
“好嘞!”
方靜玗高興地從錢袋裡倒出銅闆,遞到漁翁手裡,接着再從他手中接過魚,費了些力氣才将其放入籃中。
剛與漁翁作别,誰知那魚過于“新鮮”,活蹦亂跳,一不留神便蹦出了方靜玗的菜籃,徑直蹦到了隔壁另一位賣菜的大嬸攤上。
如此還沒完,趕忙去捉魚的方靜玗生疏了些,一時手忙腳亂,胳膊肘直接将攤位上擺放的幾個菜籃打翻,裡頭的蔬果生生滾落在地,裹上灰色的泥漿。
那賣菜的大嬸見狀可不樂意了,沖着方靜玗大吼:“你這把我的菜都糟蹋了,你讓我如何賣!”
方靜玗可沒見過這種場面,滿眼皆是驚慌。
可她身上帶的菜錢不多,買下魚來更是所剩無幾,壓根不夠買下這些菜來。
原本她本想着,買完這魚便回去,卻在最後關頭攤上這事兒?
急得她杵在原地直摳衣角。
“多少錢?我出。”
突然,方靜玗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她猛地回頭定睛一看,是梳洗幹淨的萬勉。
聽着有人願出錢,那大嬸頓時消了火氣,探出身子往地上瞅了幾眼,嘟囔着回答道:“這些蔬果可是上品,這麼些怎麼也得要個百文錢吧……”
周遭看熱鬧的人聽見立馬議論紛紛。
這些個蔬果哪值百文錢?她明擺着就是在欺負人家小姑娘,想趁機訛她一筆。
方靜玗聽見那大嬸張口就要百文錢,氣得張口就罵:“這點蔫巴菜要百文?百文我可以買一鍋好菜了!”
周圍的人也跟着她罵起了那大嬸,方靜玗則更勢要動起手腳來。
而萬勉卻将她攔住,從袖中掏出銀子放到大嬸跟前,厲聲說道:“這是二百文錢,足夠買你整個攤子的菜了,望你以後看好自己的菜,莫要再做這些黑買賣,損陰德的。”
說罷,萬勉頭也不回地拉着方靜玗返回家中,隻留下那些圍觀人群對此各執所見。
可方靜玗并不這麼這事兒可以如此作罷,思來想去,她還是撒開了萬勉的手,沖他大吼:“阿勉你這麼回事啊?那麼多銀兩都夠我買好幾回菜了!”
“阿靜,你看不出那人就是在得寸進尺嗎?你這純純在受氣!”
“我知道啊,但我受會兒氣就受會兒氣又無事……”
方靜玗話未說完,就被萬勉打住:“有事!當然有事,阿靜你聽好了,今日我萬家不似以往,今後我萬勉不許任何人欺負我萬家人!”
這絕非頭一次,絕非頭一次萬勉清爽的聲音得以撥動她的心弦。
她怔了片刻,很快藏起悸動。
萬勉這話雖說得大義凜然,但她卻并不認賬,駁斥道:“我知道阿勉你有骨氣,可家中哪來這些錢給你這般掙骨氣?”
萬勉瞧着方靜玗一臉焦急的模樣,撲哧一聲竟笑了出來。
他伸出手摸摸方靜玗的頭,笑着答道:“阿靜果真不太關注生意場上的事啊,我們舉家搬遷來這邊正是為了大賺一筆,近日生意剛進賬一筆大的,我爹高興才讓你們辦一桌好菜同喜,阿靜隻要知道,我們的生活不會再像曾經那般困苦就是了,這些個銀兩不過是九牛一毛。”
聽着萬勉的說辭,方靜玗半信半疑,直到重新見着萬勉臉上那股許久未見的少年意氣,她才真正信服。
畢竟于她而言,隻要萬勉能夠得償所願,她便無欲無求了。
同她相左,此時的萬勉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暢意——那種不必看人臉色,不必挑挑揀揀,隻要興緻來了,大手一揮即可撒銀百兩的痛快感,屬實叫人沉醉其中。
而他萬勉,如今也有這底氣了。
回到家中,方家兄妹匆忙着手起菜品的烹饪,萬勉也前來幫忙,三人的打趣聲充盈整個廚房,其樂融融。
待到正午,飯菜上齊。
雖是幾道家常小炒,四人卻也吃得盡興,雙方互相夾菜,品鑒菜肴,來回打趣,活脫一家人。
但幾人正值興頭,大門處卻傳來門環叩門的聲響,還時不時伴着誰人的叫喚聲。
方澈見此趕忙放下碗筷前去應門。
開門一看,是一位老妪。
“您是……”方澈率先問了句。
老妪聽後,先是微颔了一下腦袋,接着再滿面春風地對方澈說:“你好,我們縣太爺想見你家老爺,有要事相商。”
來者是客,方澈雖不清楚此人究竟是誰,卻還是恭敬地将那老妪和其身後的縣令引進屋裡,帶到萬哲跟前。
“哎呦!萬老爺在用膳呢!”縣令拱着手笑盈盈地大步邁了進來,直奔萬哲。
“您是?”
“本人姓徐名徽,是這蕪縣縣令,萬老闆幸會幸會!”
萬哲雖出于禮貌放下碗筷起身迎了上去,卻對縣令來此的目的毫無頭緒。
于是他先偷偷打量一回眼前之人,而後才開口問道:“縣太爺來此,所為何事?”
誰知,徐徽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又扭頭上下端詳了萬勉一番,輕輕點頭,接着斜着身子湊近萬哲,低聲道:“萬公子可有婚配的打算?”
他這一說辭可将在場所有人驚住了,還以為隻是尋常造訪,誰知竟别有用心。
萬氏父子互換一遭眼神,不知如何作答。
許久,萬哲才結巴追問:“縣太爺……這是有何想法?”
“我這不是瞧着,貴公子風流倜傥有貴人之相嘛,正巧小女正值出嫁年紀,我為她尋了千百戶人家都找不到滿意的,今日見貴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一眼便相中了啊!”
徐徽樂不可支,笑聲充盈了整個廳堂,卻沒瞧見萬家人的臉色愈發沉重起來。
尤其是方靜玗,她目光渙散,指頭也使不上力來。
“萬老爺無需擔心小女嫁入夫家幫不上忙,您在蕪縣裡打聽打聽,誰人不知小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此之外,女紅、廚藝一樣不落!哈哈哈……”
徐徽依舊自顧自地開懷大笑着,萬勉的眼睑卻不禁抽搐了幾許。
怕是自娛自樂了半天,卻無人捧場,徐徽這才收起先前那副嘴臉,轉而沉穩不少。
他理了理衣冠,再度問了聲:“您覺着如何?”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貴客,萬家父子都顯得手足無措,加之他來此所圖之事,萬哲同萬勉相觑良久,仍不知如何予以回複。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