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高卉的嗚咽聲逐漸減弱,高青這才得以完全俯下身去,看清高夫人的模樣——其死狀平平無奇,然見她掌中緊握之簪,及胸襟處斑斑血迹,或可推知,是此銳物斷了她的性命。
高青正欲細觀高夫人周身異狀,一粗壯之手忽然橫伸而來,将她輕巧推開:“幹什麼幹什麼!夫人的屍首豈是你能碰的!”
栽到地上的高青揉了揉疼痛的屁股,擡眼一看,竟是管家劉韬。
“怎麼回事!夫人怎會平白無故死了!你們怎麼照看的!”隔着花園都能聽見高昶厲聲訓斥下人的可怕吼聲,怕是這次的事故對高昶打擊太大,以至于他訓人過于大聲,從而聲音略微嘶啞。
而那些下人也個個打起了顫栗。
夫人枉死本就足以讓她們六神無主,再加上老爺這劈頭蓋臉的一罵,怕是心都要迸出胸膛。
見他們一言不發,高昶氣沖沖地走了出來,僅看了一眼高夫人的屍首便憤然離場。
怎麼?夫人死了,也不上心?
高青的眼睛随着高昶的遠去而不自覺窄了幾寸。
她趁劉韬分神,立即爬上前去察看高夫人的衣物。
待掀開高夫人衣襟,忽然,她大叫一聲:“你們快看!夫人脖頸上全是烏黑經脈啊!這是……這是中毒!”
高青的叫喊成功讓劉韬的目光重返高夫人屍身,他趕忙俯下身去。
果真!高夫人的頸部凸起幾根淡淡經脈,透過蒼白如紙的皮膚,從中映出暗沉的黑紫色。
“你……您再看看可有什麼異樣?”劉韬搡了高青一把,面容從方才的冷漠轉而成了谄媚。
高夫人畢竟是女兒身,即便是死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動手動腳。
高青裝傻地看了眼劉韬擠出的笑容,這才緩緩挪動腳步。
随着衣裳被小心撥開,高青掃視了一番高夫人的全身,視線所及之處,并無異樣。
忽然,她的視線滞住,輕挑高夫人的衣襟,其胸前一處宛若蟲齧的小紅點赫然顯現而出。
她心生疑窦,繼而再翻了翻高夫人的袖口處的皮膚,卻并無異樣。
當她将袖口放下時,視線卻瞥向一角——高夫人手指縫中似乎還夾着什麼。
她剛要伸手拿走,卻被劉韬叫住:“可有其他異樣?”
高青笑了笑,回答:“沒有。”
“沒有?來人!去拿根銀針來!”
趁劉韬說話的間隙,高青偷偷将高夫人指間的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口袋中,随後笑嘻嘻地站了起來。
全程毫無破綻,畢竟這也算是她的老本行。
不一會兒,銀針就被下人們遞了上來。
劉韬輕輕撚起針頭,對準高夫人脖頸處那微微泛紫的經脈。
隻見他手腕微顫,銀針便如遊絲般精準地紮入其中。
他屏息以待,目光如炬,緊盯銀針尾部,但見一絲細血沿着針身緩緩上升,拔出銀針,針尖變黑。
劉韬抖了抖手,狠狠将銀針丢到地上,沖着圍在四周的下人大吼:“好啊!你們竟然敢向夫人下毒!真是膽大包天!”
在場的下人一時六神無主,齊齊下跪,不住伸冤。
他們起起伏伏,沒一會兒,腦門齊齊顯出血迹。
值此之際,一個丫鬟突然擡起了頭,眼神遊離,不成焦點。
劉韬見其異樣,伸指訓斥一聲:“你!就是你!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丫鬟即刻聲線顫抖,又磕了幾下頭:“劉……劉管家……有一事奴婢不知當不當說……”
“快說!”
“昨日傍晚……奴婢……奴婢……”丫鬟說得結巴,也不隻是為何,她竟望向了站在遠處的高青,“奴婢瞧見,是她端着碗粥要去送給主子!”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齊聚高青的面龐,疑心如刃,駭得她一時手足無措。
“你……你胡說!”
“可……昨日的确是夫人叫我去讓麻嬸煮兩碗粥,一碗給小姐,一碗端來……”又一個丫鬟站了出來,這兩人一唱一和的,讓高青有八張嘴也解釋不清啊!
“如若是我下毒,怎麼小姐喝的那碗沒事?”高青脫口而出。
“那就是你的問題!”丫鬟說得順理成章,“小姐沒事就說明麻嬸擺脫嫌疑,她根本不知道你會送哪碗給夫人,哪碗給小姐,所以都不會下毒,而你,是除了麻嬸之外碰了這兩碗粥的第二人,也隻有你能從中下毒!”
此時,本還居于人後的麻嬸即刻擠到前頭:“不是的……”
可她剛剛開口,就被丫鬟尖銳的嗓音蓋住:“别替她解釋了麻嬸!我知道您心好,但這不是包庇她的理由!”
随後,麻嬸便在一陣拉扯中被強行塞住了嘴巴,拉了下去。
高青也被一個接一個跳出“作證”的丫鬟逼得啞口無言,百口莫辯。
劉韬大怒,立刻下令将高青押走:“好啊你這個小乞丐,我們好心想要報答你對小姐的救命之恩,你竟如此狠心,對夫人下毒手!你的良心呢!”
這莫須有的罪名自是叫高青有苦說不出,但即便她奮力企圖掙脫被禁锢的雙手,仍因力量懸殊而無濟于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下毒!我沒下毒!”
看着高青漸漸遠去的身影,高卉咬住了嘴唇,她無法相信,竟然是高青……
冬日入夜總是要比夏日快上許多,加上雲厚露重,沒多久,黑夜就籠罩了長空。
天氣雖開始回暖,卻仍舊凄凄。
高青衣衫單薄,抵不住一絲嚴寒,再加上小茅屋中陰濕氣常年累積,迫使她不得不抱成了團。
吱呀一聲刺耳噪音響起,小茅屋的木門從外打開,一個瘦小的身影随之走了進來。
“青姐……”
見到高卉,高青立馬企圖掙脫困住她的鐵鍊,口中不停地澄清:“不是我!我從未做過!快放我出去!”
“他是我爹,我不能忤逆我爹。”
“你爹就不會有錯嗎?你爹就不會冤枉好人嗎?”
可即便高青的質問再如何铿锵有力,高卉卻隻是看着她,臉上瞧不出一絲神情。
看來,她也不信我。
高青的心霎時涼了半截,于是,她心灰意冷,冒出一句氣話來:“是啊,我本就是人見人嫌的過街老鼠,是個無惡不作的龌龊小賊,那你還來找我幹嘛?我可是親手下毒殺害了你母親的人……”
高卉見高青這般無精打采的模樣,瞬感心疼。
她急忙蹲下,小心翼翼用指尖撥開高青鬓角的發絲,道明心意:“我不信。若你當真起了歹心,為何不連我一同殺了?非要在最易遭人非議的時候,做出惹禍上身之事?”
長居黑暗之人,但凡見到一束微光,也會使盡渾身解數,哪怕是哄騙,也要将其私有。
高青亦然,過慣了人人喊打的日子,這是頭一回,在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她的無辜的情況下,有人将她視若珍寶,别無二心。
高卉笑着拿袖口擦掉高青眼角湧出的淚珠,溫和啟齒:“青姐……我想聽你的解釋……”
高青愣了愣,低頭不語,她從懷中掏了塊燒餅出來,用力掰下一角,塞進嘴裡。
牙齒相摩中,不覺進了淚水,高青再也繃不住,拿着那塊梆硬燒餅就是一頓猛啃,不時還從鼻中發出窸窣聲。
高卉順了順高青的背,從腰間取下水袋,遞給了她。
接過水袋後,高青淺嘗一口,接着擦嘴結束這頓“夜宵”,她拭去淚水,一臉堕落:“即便……即便與你說了又如何?其他人能信我?”
“可我會幫你啊!無論如何我也會幫你啊!”
“那如果我說就是我做的呢?”
刹那,四周寂靜的可怕,唯一繞在耳畔的,隻有室外寒風吹過破洞窗紙的刷拉聲。
“青姐,你不會撒謊的,你撒謊太假了,連别人的眼睛都沒法看……”
高青隻是發出一聲蔑笑,轉身睡在角落的稻草上。
“我一定會找人幫你翻案的。”高卉起身,回身離開小茅屋,“一定會……”
“高卉你别傻了,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的無辜。”
“不,一定有人可以……”
高卉雖是随口一說,卻無意間點醒了高青。
誠然,此前确有一人同她說過,若遇難事,大可找她。
她們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