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卿旻喃喃自語。
琉璃雙瞳輕輕垂下,羽睫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陰影,蓋住了他那充滿陰霾的神情。
隻有冷漠,才能将從前發生的一切都掩飾得徹底。
畢竟她馬上要嫁人了。
日後便是天涯兩隔,難有再相見之日。
更何況她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他對她不敢有半分亵渎。
可他來峮防這段時日,每每想到那日稷糧城一别,朝顔那失落的眼神與面上戛然而止的笑,他便會問自己,當真如此冷漠,如此不在意麼?
又聽聞身側縛若寒歎了口氣,道:“見朝顔殿下的遭遇,我才明白,原來生在王室不是時時刻刻都自由的,不論男女,隻要生在王室便需要為華紀謀求利益,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
“如此看,我雖比不得殿下尊貴,但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我的婚事亦可自己做主。”
縛若寒一陣感歎過後,便自顧自回了營帳。
天已暗,婁卿旻卻未燃燭,整個内帳一片漆黑。
暮商掀開簾布進來時被藏在暗處沒動作的男人吓了一跳,遲鈍良久,細聲開口:“大人,眼下戰事已了,峮防暫時安全。您若無事,便回去送殿下一程吧!此次一别,日後恐怕再難相見了。”
暮商見過二人相處時輕松的場面。
念着自家大人孤單多年的可憐事,又無意偷看到婁卿旻與姜貫和遠在皇城的申鶴山大人來往的信件中,他對朝顔殿下的關心。
日日追問吃了何物,用了何物,休息如何,有沒有人欺負。
暮商很好奇自家大人為何不直接給殿下寫信。
一想到要被以男女有别的理由搪塞,暮商就不再多嘴。
他看破婁卿旻隐藏的心思後,一見到燕國與皇城的來信,便開始替婁卿旻做打算了,快馬已經備好,若不眠不休,最多五日也能抵達燕國與普桑邊境交界之地。送親隊伍每日至少休憩兩次,如此算下來,自家大人定能趕上與殿下最後一面。
怕婁卿旻以不合禮節當理由拒絕,暮商特意道:“就當是替太子殿下送送公主。”
說到此處,暮商忽然驚歎一聲,“對了,還有一物,是姜城主夾在布帛中一齊送來的。方才縛将軍在,屬下便沒拿出來,看樣子似乎是姜城主單獨交給您的東西。”
說罷,暮商從暗袖中取出一個卷得很緊的布帛,彎腰遞給男人。
婁卿旻于暗中拂袖接過,撫了撫上面的浮灰,而後染了半根蠟燭,走到火光前輕輕将其展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秀氣端正的字體,他認真看着上面的内容後,眉眼頓了頓,手臂停在半空。
此物竟是……
婚書?
雖已經有幾處絲線破敗不堪,泛黃沾灰,上面的字卻是十分清楚,容易分辨。
婁卿旻看清上面的字迹後,靈魂出竅般失神,愣在原地呆滞許久。
“兩姓結親,一堂締約。同心同德,宜室宜家。謹以白首之約,書向鴻箋。願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特以此證。——顔兒、小旻”
這是一紙婚約,看内容,是他與朝顔的婚約。
而他這二十年卻從來沒有看到過此物。
婁卿旻一字一句看完信件,居然是婁父婁母與姜貫兄妹四人在他二人還未出世時,被指腹為婚定下的婚約。隻因後來婁太傅舉家搬遷,元王後姜妤泉因難産而亡,這才導緻二人的婚約不了了之。
當時知曉此事的隻有姜王後兄妹二人與婁太傅夫婦,如今除去姜城主,其餘三人全已不在人世,若是不提起,此事怕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無人知曉。
這便會成為一個無人在意的秘密,永遠埋藏在姜貫的心裡。
婁卿旻不禁細想,姜貫,他是否已看穿自己心中那隐秘的感情,或者說他想與自己說什麼?
夜裡輾轉反側,身心皆十分清醒,沒有半分困意。
腦中不斷回想着二人去歲一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将那縷劍穗拿至眼前,借着一絲月光靜靜端詳、撫摸着。手心逐漸升起一抹溫熱,枕頭底下是二人指腹為婚的約定。
姜貫許是早就看破自己對朝顔的情誼,故而送此物到峮防。
甚至說,眼下機會就擺在他面前,他依舊躊躇不定。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鼓起勇氣下定決心。
月上中天,已至深夜,燥氣更重。
縛若寒夢中驚醒,他穿上鞋襪長袍,正要出門透透氣,不料剛出來便見婁卿旻駕着一匹快馬,直沖沖離開了帳營。
縛若寒看得一頭霧水,忙不疊找到婁卿旻帳營,剛行至帳前邊瞥見暮商慢悠悠出來,他連忙上前追問:“戰事剛剛結束,少傅大人勞累許久,不在營地休息幾日,如此慌張騎馬出營地是要去做什麼?”
“送别故人。小将軍莫要多問,日後便知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