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坐位置比婁卿旻還要靠前,不會看不清女子的所作所為,隻是他二人都想弄清楚這荒郊野嶺外,女子孤身一人身着男裝是為何。
已被戳破,那人便也不再裝下去,掙紮着坐直身子,道:“雖然被你們看破了,但我還是要謝謝二位的救命之恩,我這就離開,不給二位添麻煩。”
話畢,婁卿旻拉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女子剛想順着馬镫下去,不料身後的朝顔一把抓住她的臂膀阻止了她的動作。
“站住!”
“讓我猜猜,你身上所穿麻絮缊袍,料子粗糙,應是家中有些貧寒,見你手背輕微起皮有些凍裂之象,想必是做了不少農活的。方才初見你時,你在林中行色匆匆速度極快,身上還背着包袱,似是準備好一路逃亡,隻是你沒料到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遇到我們。”
“依我看,你是與親人吵鬧後傷心欲絕而離家出走的,而距離此地最近的村莊除去稷糧城并無其他,你應是從稷糧而來,我猜得可對?”
女子沒想到朝顔面容看着如此稚嫩,心思卻深沉至極,會察言觀色還會推理,她此時此刻是徹底佩服起朝顔。而後答話:“如女公子所言,我是住在稷糧城,我也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我也是聽人說燕國最近出了個教學先生,可以用糧食錦緞食物當學費,向他求學,這才跑了出來。”
“眼下不安之世,你一女子竟敢獨自離家,随意攔截路人,膽子還真是大。”
畢竟當今之世算不上太平,僻靜之地偶爾還會有強盜山匪出沒,危險重重,男子出門都會帶些随從以護安全,眼前人着實是勇氣可嘉,也思想簡單。
那女子瞪大眼睛,語氣震驚:“您、您認出我是女子了!”
朝顔憋不住笑出聲,眼前人雖被曬得有些黑,但她溫婉的眉骨鼻峰與光滑的脖頸處無一不在向人證明她是個如假包換的女子。
她比婁卿旻還早一眼看出她的真實身份。
偏偏她自己覺得自己僞裝得很好,遊蕩在山野間,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朝顔又問她:“你離家多久了?”
“不久,才不過一個時辰。”
先前聽婁卿旻計劃,他們須得半日才能抵達稷糧城,如今他們走了一個時辰,應是行過少半的路程便遇見這出門一個時辰的女子,看來此處到稷糧城還有條不為外人所知的近路。
朝顔認真看着她,“既如此,你應該曉得附近去稷糧城最近的路罷?不知可否為我們走一帶條最近的路?”
女子下意識啊了一聲,随後搖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回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若是回去,我娘指不定要怎麼收拾我呢,我不回,也不敢回。”
“天底下的娘都愛自己的孩童如命,你娘為何要收拾你?”
聽見朝顔這句問話之後,女子愣在原地,眸子裡透着滿滿的不可思議。她這才發覺眼前人的見解與自己有天淵之别。
停頓片刻後,開始快速地講訴自己的往事。
朝顔了解一番才知女子名為關奂,自小便一心求學,但母親不同意,并且将她幫人做女紅掙來的錢全部給她那個不學無術的兄長讀書用了。她起初反抗,遭到許多次毒打,後來學着不反抗,私下自己存了銀錢,整日尋機會逃出生天。
今日也是趁着母親去找城主要糧錢,趁亂出逃。
本想尋個有緣人捎她一程,哪知出師不利,碰見朝顔二人。
一席話畢,朝顔頓悟,原來重用男子輕視女子的想法,在偏遠村落中如此嚴重。
但是關奂這樣孤身一人遠走他鄉,無依無靠也不是什麼好辦法。
她拍拍關奂的手以示安慰,便道出最重要的:“難道你打算就這樣躲躲藏藏一輩子麼?”
關奂并未答話,朝顔緊接着又說:“我想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此番安全趕到燕國,若你進城時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照身帖,也是會被抓進大牢的,屆時一切都徒勞無功。”
關奂并未出過遠門,也不知照身帖為何物,一心隻想逃出牢籠,哪裡知道自己思想過于單純,眼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迫不及待尋求幫助,一雙眼睛濕漉漉地盯着朝顔,“那我該如何做才能……”
朝顔陷入思慮,左顧右盼望着四下的路口,最後與婁卿旻對視一眼,打定主意道:“這樣吧,你先帶我們去稷糧城,屆時我會想辦法讓你名正言順地脫身,再也不受你娘親威脅。”
聞言關奂心中一喜,登時眉開眼笑:“貴人此話當真?”
“當然。”
“實不相瞞,我與我夫君也是私逃出來的,就是想尋一個庇護之地,我們身後還有許多追兵,若我們被抓回去,他們定會懷疑是你教唆的我,你也免不了受懲戒。”
朝顔故意将事情說得可怕一些,裝作極其可憐的模樣,也不管一側男子吃驚的目光,一心隻想引女子入甕,“同是天涯逃命人,你就幫幫我們吧。”
果不其然,關奂鼻頭一酸,覺得眼前二人也是可憐,而後不加考慮便點點頭,“我可以帶你們去,但是我不想回到那個村子,我也不想見到那些村民。君子一言九鼎,不輕易許人。你們定要信守承諾,想辦法幫我把我的照身帖弄過來,若不然我……”
“我……”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我,本是想放出些厲言厲語來威脅二人,但轉眸一看到朝顔馬下那位衣着灰白袍男子那淩厲的目光,便半個字都不敢再說了。
關奂心中憤憤。
二人明明是夫妻,但少女一言一行散發的暖意與男子身上渾然天成的涼薄大不相同。
明明看着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為何會走到一起,成為夫妻?
這個疑惑她不敢問出口,也覺得二人不會為她解答。
朝顔不知女子心中已經将他二人從左到右想了個遍,假裝占了下風,道:“你肯幫我們便是最大的幸事,其餘自是全都依你。”
三個人,隻有一匹馬,便隻能二人坐着一人走着。
原本二人順暢之路突然多了一個人,幾人趕路的速度便比先前慢了許多,不過好在有關奂的指路,他們尋了條最近的僻靜之路,在晌午午膳前便已經趕到稷糧城的邊界驿館。
幾人尋了個客舍用膳歇息後又繼續前行,太陽落山之前他們便順利趕到稷糧城内城。